元祐元年九月丁丑 赵煦端坐在紫宸殿的御座上，看着来到他面前的张璪。 “相公此去，河北之事，就尽拜托相公矣！”赵煦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从御座上起身，对着张璪微微拱手一礼。 张璪急速持芴叩拜：“臣定不背陛下期望！” “嗯！”赵煦颔首道：“朕在汴京，等待卿在河北为国家再立新功！届时，朕将亲自置酒，为卿贺之！” 张璪再拜，流着眼泪，泣道：“臣谨遵陛下德音，夙兴夜寐，不敢记也！” 张璪自与林希舞弊一案后，一直被乌鸦们集火，各种挑弊端，就差没有人去查他小时候尿床的事情了。 尽管绫锦院失事给他分担了不少火力。 但他也是没脸再留在汴京了。 于是，上表请郡。 赵煦和两宫，照例慰勉之。 但张璪却‘去意已决’，连续上表、告罪，三表请辞之后，终于被批准。 于是，九月已亥，尚书右丞、中书侍郎、通议医生张璪罢，以资政殿学士出判真定府。 旋即张璪的名字，从宫籍里去除。 而真定府那边，也迅速派人入京，来驱逐这位在朝前去上任。 今日，就是张璪陛辞日了。 真定府派来驱逐他的官员，再有两天就能抵达汴京。 而张璪正好可以应用这段时间，拾掇好行囊，然后就可以去真定那边当官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是无法再被拜授在朝了。 究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赵煦自己有好多人要用，底子没有空间能给张璪支配。 目送着张璪亦步亦趋的退出紫宸殿，赵煦回过头，看向帘中的两宫。 “今日张相公出判真定，司马相公又在月初辞世……”赵煦悠悠一叹：“加上，去年出判姑苏的韩相公，今年出镇广西的章相公……” “皇考所遗臣的辅政大臣，都堂之上已是寥寥无几矣！” 两宫听着，只以为是赵煦在怀念先帝，也没有多念。 向太后于是安慰道：“六哥，此番张相公出判真定，是为了保全他。” “强留在京城，才是害他！” “儿晓得……”赵煦点头，眼中闪现一点泪花：“儿只是有些忖量父皇了……” 向太后感喟一声，道：“先帝神灵在天上，必然也在看着六哥……” 太皇太后则道：“官家，待西贼退军后，可去景灵宫中，瞻仰先帝御容绘像，将西贼败军之事，上禀先帝，以慰先帝神灵……” “先帝在时，最挂记的就是平灭西贼了！” “嗯！”赵煦点点头，然后靠在坐褥上，溘然悠悠问道：“也不知章相公在广西如何了？” 两宫听到这里，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眯起了眼睛。 因为章惇在京时，这孩子对其的态度，并不算热忱。 就连召对都很少。 所以，当初选章惇南征，两宫都没有反对。 甚至，两宫都存着赶紧打发走这个王安石的亲信的心思，迅速的任命章惇出镇广西，掌管南征。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两宫都很诧异。 起首，章惇出镇广西，给的待遇很高。 以资政殿学士，为广西经略抚慰制置使、知桂州军州事兼广西管内劝农使、不雅察处置等使。 这些都是宰相或者未来的宰相出镇才给的待遇和权力。 几乎等于将广西军政大权，包括司法、刑狱、常平、人事、工程、军事全部委托给章惇。 其职权堪比唐代的节度使了！ 章惇在广西，现实得到的权力，则比诏书上的文字还要高。 其不止可以节制广西军政民事，还能节制广南东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的监当官。 大宋三大场中的两个，直接成了南征大军的荷包子。 江淮六路发运司的漕船，日夜不停的向广西转运钱帛，在经济上撑持战争。 这种信任程度曾经超过了当年范仲淹、韩琦在陕西时得到的信任与撑持。 南征胜利后，章惇所获得权力非但没有削减，反而增加了——从资政殿大学士，改为紫宸殿学士，超授正议医生，以广西经略抚慰制置使照旧兼管内劝农使、管内不雅察处置等使，同时再兼任安南宣抚使——直接将交州八州甚至是交趾的管辖、战和权力也交给了他。 这几乎就是明示朝野——章惇，朕的人，乃社稷之臣，有宰相之姿！ 也是那个时候，两宫第一次认清了这个孩子——他是年纪小，但心思深，城府多啊！ 藏事情能藏到这個地步！ 在没有揭开答案前，谁能猜到，他对章惇竟信任、偏袒、敬服到这个地步？ 对此，向太后是欣喜——我的儿子，果然有出息！都能藏事，晓得瞒人了！ 而太皇太后的内心则是五味杂陈，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官家是孝顺的，也是敬服亲戚的。 也是从那时候开端，太皇太后渐渐萌生了归政的意思。 直到前不久终于念通，也下定了决心。 体体面面的退场，总比被人逼着撤帘要好！ 所以…… “六哥是念让章惇回朝拜相？”两宫在心里猜测着。 …… 广西，邕州。 虽已是九月底。 但，广西这边依然是温暖的十来度两十度，奇然候气象好甚至还能有两十几度。 所以，章惇依然是宽袍大袖一副潇洒的做派。 “相公……” “这是刚刚熬出来的糖霜……” 高遵惠捧着一个钵盂，献宝一样的来到他面前：“请相公品尝！” 这位太皇太后的族叔，此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章惇接过钵盂，打开盖子，便看到了那钵盂中雪白细腻的糖霜。 他轻轻一沾，然后放在嘴中品味起来。 甘甜的糖霜，在口腔中被熔化，多巴胺开端分泌，让他感到满足、幸福、安适。 “好糖！” “就这一钵盂糖霜，若在汴京，少说也能卖三五贯吧？”章惇笑眯眯的看向高遵惠：“公事这是要发大财了呀！” 高遵惠嘿嘿一笑：“小本买卖，小本买卖，只是赖当今官家恩典，相公关照，勉强养家生活罢了！” 章惇听着，笑而不语。 养家生活？ 有你们这样养家生活的吗？ 如今，那安南道八州的土司，都在大种特种甘蔗。 那处所不缺牛，却极度缺铁器，尤其是合格的农具。 广南西路的那几个铁监，现在就算是十两时辰连轴转，都赶不上交趾地区的铁器需求量，于是，大把人跑去广南东路订购铁器。 广南东路新上任的转运使蒋之奇，因此吃到了一波天降的订单。 也是因为这个事情，现在广州市舶司的船，愈来愈频繁的往来于交州诸州与广西之间。 章惇因此计划在交州之地，选一个优良深水的处所，营建为港口，既作为大食、天竺、三佛齐等地海商往来歇脚、避风之地。 也能够加强与广南东路的商业往来。 “公事特意从顺安州来邕州，总不会只是带点糖霜来给本官吃吧？”
“说吧！公事特意亲来邕州，是有什么事情必要本官帮忙的？”吃完糖霜，章惇就微笑着问道。 高遵惠呵呵一笑，道：“就晓得瞒不过相公……” “下官此来，是念请相公高抬贵手，予交趾崇贤候一些利便……” “再卖五百副铁甲与之……” 章惇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铁甲乃军国重器，岂可随便与人？” 高遵惠陪着笑道：“交趾崇贤候，又非外人……” “他可是官家都亲口称赞过的忠臣！” “还是请相公高抬贵手，允准崇贤候此请……不然我等恐崇贤候不是那真腊国的对手呀！” 那交趾的崇贤候李太德，自汴京回国后，便应用他从汴京带回去的优厚条件。 特别是，当今官家亲口允准的交趾和买稻米可依汴京米价计。 虽然说，汴京的米价，在大宋北方都是洼地。 人家常年吃的是斗米百钱的东南稻米。 价钱几乎和在姑苏、杭州、扬州买的米是一个价。 以至于作为北方的汴京，竟然吃米多过小麦。 但是，这种拿着汴京米价，买交趾米的操作，还是让交趾国内哗然。 斗米百钱？ 那岂不是一石米能卖一千钱了？ 苦哈哈的交趾人，那里受过这种刺激？ 一下子就睁眼看世界了！ 好多人都觉得，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每年给大宋两百万石稻米，也不是不成接受——即使只算那一百万石稻米，也是价值一百五十万贯以上的破天财富！ 何况，汴京官家还答允，将来可以将贡米折算成钱。 于是，李太德连忙靠着这个带回来的条件，掌握了国中实权，并得到上下拥戴。 然后，他就开端兴师向南。 靠着汴京官家，允许出卖交趾的神臂弓、铁甲，大破占城，不但仅将占城人赶出了交趾南方，还支复了被其趁乱夺回的三州之地。 接着乘胜追击，杀入占城国内。 占城被迫向真腊求援，于是这交趾半岛上的三国，现在已打成了一锅粥。 而为了维系战争，那位崇贤候开端将大量在战争中俘虏、抓捕的占城、真腊军民，卖到了交州。 高遵惠和吕嘉问勾搭在一起，鼓舞土司们应买尽买。 没钱的，可以找他们借钱。就这样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他们是玩的不亦乐乎，就是苦了章惇。 那占城、真腊，不息遣使来告状，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求‘圣朝展仁义于远邦’，禁绝甲械弓弩出卖。 不然，他们就要去汴京告御状。 请大宋官家做主！ 章惇也很头疼，只能是好言安慰，同时稍作约束。 比如说卡住对交趾军队战力影响最大的铁甲输出。 他也是没举措，究竟，真腊、占城都是大宋的藩属，素来也忠顺，他们真要告到汴京去，朝野舆论肯定会震动。 若汴京的士医生们再晓得交趾正疯狂的在占城、真腊国中大肆掠人。 士医生们还不把他章子厚骂个狗血淋头？ 他念回朝的时候，恐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可是，章惇这一卡交趾脖子，交趾人马上就喊家长了。 这不，高遵惠就又跑来，找他施压了。 兴许也是瞧出了章惇为难的原因，高遵惠凑到他面前，低声道：“相公却也不必为舆论所忧……” “嗯？” “真腊、占城使者，绝对到不了汴京！”高遵惠信心满满的说道。 章惇吐了吐口水。 隔绝使臣朝贡…… 真是……好大的胆子呀！ 可看高遵惠的神色，章惇晓得，他既敢这样说，那他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海面上，肯定支配了人，堵截真腊、占城使团的航路。 搞不好在陆地上也做好了准备，支配了铁汉，随时准备放火。 就是…… 你们这么干，万一被发明了，那就肯定要死人的。 高遵惠看着章惇犹豫的模样，一狠心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字条。 “相公……”他轻声道：“此乃官家手诏。” 章惇悄悄接过来，放在眼底一看，却睹那张字条上，用着生悉的笔迹写着：持此手诏之人，正在遵行朕意。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不雅此旨意者，丙去！ 确实是御笔真迹！ “难怪……他们胆子这么大！”章惇心中感叹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字条放到了烛抬上烧掉。 然后，章惇抬高声音，道：“此事吾可许之。” “但是……” “公事请去知会一声吕嘉问，做事情别太张扬了！” “吾在邕州，都知他在和胡人狼狈为奸。若传回汴京，有他好看的！届时，恐怕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他！” 吕嘉问自履任右江抚慰使后，就开端渐渐放飞自我，还认识了一帮大食胡人。 那些胡人，没受过圣人教诲，不知仁义忠恕。 吕嘉问却偏和他们搅在一起，狼狈为奸，给李太德尽出骚主意。 连他在邕州都听说了吕嘉问这厮，听信了那些胡人的举措，将大食人掠人之术，教给了李太德。 而那些邪法，哪怕是章惇这样的杀星听了，都深感有伤阳德。 若传回汴京，吕嘉问就不要混了，直接会社死的！ 高遵惠只是呵呵一笑：“吕抚慰做事，自有其思量……” “并且土官都喜欢抚慰做的事情。” 被交趾人卖过来的奴婢，在吕嘉问的神操作下，曾经和唐代的昆仑奴普通了。 即使，价钱高了不少，但土官们都很开心！ 交趾人更开心。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被交趾人劫掠的真腊与占城了。 章惇也晓得，自己是劝不住吕嘉问这个疯子的。 吕嘉问现在一心一意，只念着捞够政绩然后风风光光的回朝。 于是，良知算什么？道德又值几个钱？ 微微在心中感喟一声，章惇将这个事情放到一旁，他念起了另外一个事情，问道：“公事，都堂日前送来官牒，犬子援与介甫相公家的孙子棣，都要回京赴吏部录名，据说都堂曾经支配好了差遣……” “您晓得，这是谁的手笔吗？” 高遵惠沉吟片刻后，道：“相公，我听说，这仿佛是右相的意思。” “吕晦叔？！”章惇皱起眉头。 “嗯！”高遵惠的消息渠道，素来闭塞，哪怕在广西，也经常能晓得汴京都堂上的事情。 这是因为，从下半年开端，就不息有高家、向家乃至曹家、刘家、杨家的子弟，从汴京来广西。 这些人不但仅带来了汴京新报、汴京义报，也带来了大量京城的人事支配和小道消息。 所以，念晓得汴京城的事情，没有比问高遵惠来的更高效的路子。 “吕晦叔……他念做什么？” 一纸号令，将他儿子和还有恩相的孙子，全部调回汴京，还曾经做出了支配。 章惇怎么念，都感到舛讹劲。 他必须写信去和介甫相公说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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