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睁开眼睛，看到了在榻前，拿着毛巾服侍他的文熏娘。 「官家醉了？」文熏娘看到赵煦醉来，眼睛连忙就亮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文熏娘这样的小姑娘，冲击力实在太大。 天子为了受灾公民而伤心、哭泣、自责。 这种只在传奇、演义里才出现的事情，发生在了现实。 于是，文熏娘心中，就剩下了孺慕、崇拜。 赵煦坦然迎着文熏娘的眼睛，点点头：「嗯。」 「太母和母后呢？」他问道。 「在殿中与宰执、元老们说话。」文熏娘低着头：「臣妾这就去知会两位娘娘。」 赵煦哦了一声，依然躺在床榻上，心中慢慢开端重新酝酿表情。 在现代，最优良的演员，永久在政坛。 赵煦在现代，也亲眼睹证了无数优良演员的演技。 而他又长期和体制打交道，耳闻目濡之下，自身演技也在飞速成长。 虽不敢说，可与马科长比肩，但也曾经能做到，随时随地丢掉自己的节操，张口就把全国、人民、历史挂在嘴边。 如今，用在这个期间，自是无往晦气。 甚至，赵煦还得支着点。 免得自己把自己架起来，最后下不来台。 故而，他也只是稍稍酝酿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的眼眶微微泛红。 …… 殿中。 宰执、元老们，坐在椅子上，他们互相传递着，一本本奏疏。 有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副使蔡卞的，也有权发遣淮南路转运副使赵偁的，还有都大提点淮南救灾大使宋用臣的。 更有着淮南路各州的知州、通判，以及从皇宫派出去，安插在处所上的走马承受公事的。 时间跨度，则从今年的三月到现在。 总之，各方报告，都在此中，使得大家可以通过不同的视角，以及不同时间点，窥睹淮南大旱的影响。 同时，天子或者两宫的批示，也都在其上。 使得群臣，可以通过这些事情，窥睹到宫中对淮南各方的态度。 文彦博就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宋用臣的在六月份的一封实封状，若有所思。 在这封只送给福宁殿的实封状上，宋用臣报告了，淮南路的泗州等地大旱，庄稼无水可用，虽已凿井百余口，但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请求官家御裁。 显然，宋用臣的潜台词就是，请求从大运河中取水，灌溉农田。 这在大宋，属于绝对的政治不正确。 以文彦博数十年的仕宦经验来看，历代官家，都是宁肯淮南不长草，也要保证汴京的漕粮运输。 然而，在这封实封状上，当朝的官家，却御笔亲批：书云：民唯邦本，本固邦宁，朕岂因钱帛而害吾民，其令宋用臣，可在泗水、汴河、运河两岸，架设水车，引水灌田，以济吾民。 这就让文彦博看着，久久的陷入沉默。 「官家真可谓仁圣矣！」 能在大旱期间，允许淮南当地从大运河取水来灌溉农田。 这是自隋开大运河以来的第一例吧。 只是如此一来，运河水位下降，导致漕船难行。 且不是汴京的反响反映了。 江淮六路发运使司就干看着？ 文彦博可是很晓得，大宋的官场的。 在大宋迭屋架床的制度下，一个事情，很可能有好几个衙门有权管。 就拿运河来说吧。 沿途的处所州郡，自然有责任，本路转运使司也有权责，而在上面还盘着一个专门管漕运的都大江淮六路发运使司。 这个衙门，就是尽管漕运，不计其他的。 漕运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上上下下的人，也都靠着大运河维生。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可能有些过了。 但两三十万漕工趴在上面是有的。 为了自身的利益这个衙门可是连都堂都敢顶撞的。 那怎么，蔡卞就没有发声？ 哑巴了？ 他就不怕，自身的漕运数量受到影响？ 就算蔡卞自己哑巴了，他下面的漕司官员，总不会哑巴了吧？ 什么情况？ 为什么没有人反对？ 不成思议！ 文彦博正诧异着，在他身边坐着的冯京，就悄悄的将两封实封状送到了他面前，低声道：「太师，还请看看这两封实封状。」 文彦博接过来，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第一封，是两浙路转运使、知明州陈睦的密报。 时间是六月中旬，陈睦在密报上说，已得旨意，奉圣旨，宣慰明州群盗，今已招安数千，得善操海船者三千余人，尽编为一军，乞陛下御赐军名如此，同时，陈睦还说，曾经奉旨意正在悬赏愿运漕粮沿海路北上的勇士，不日就可以发船。 以千料海船，每艘可运漕粮数百石为算。 预计六月底，便可自明州发漕船两百艘，运数万石漕粮至海州、密州靠港。 第两封，则是来自京东都路转运使熊本，时间是在七月中旬。 熊本报告，明州的海船在海州、密州靠港，已得漕粮数万石。 同时，熊本还言，六月已奉圣旨，将京东都路本地的常平粮，自徐州沿汴河北上，输往汴京。 如今，总数量曾经达到了三十万石。 所以，熊本乞官家催促明州，尽快将漕粮通过海路运到海州、密州。 他好将之前从京东路各州常平仓里调出来的粮食还回去。 这看的文彦博，是真的傻掉了。 明州的陈睦，通过海路，从产粮地的两浙路，直接跳过淮南路运河，直接送到海州、密州。 而京东路的熊本，则把京东路的粮食，从徐州起运，运来汴京。 换而言之，这就是两浙路和京东路，完成了联盟。 他们甩开了都大江淮六路发运使司，通过海路完成了漕粮的运输。 难怪，即使淮南路六月大旱严重，有些处所漕船完全走不动了。 但汴京城每天都有漕船进来。 感情这些漕船，底子不是从江浙来的，而是从京东路的徐州来的。 更要命的是…… 文彦博很容易就能念到一个问题。 既然明州的海船，能运到海州、密州。 那能不能运到河北的滨州、沧州呢？ 肯定可以的对吧！ 无非就是多走一段海路！ 这样一来，河北的军粮，就有了保证了！ 这样念着，文彦博就看向冯京。 他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都大江淮六路发运使司，是个怎么情况？ 他们怎么就哑巴了？ 难道，他们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公忠体国，能为国隐忍的义士？
怎么可能！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哪怕在汴京城中天子脚下，尚且有三班吃香，群牧吃粪的说法。 远在江淮的漕司情 弊，远胜京城！ 文彦博可是听说过，一个管水闸的小官，一年下来，也能捞到上千贯的利市。 这两浙路和京东路，都快把锄头挥到人家墙角跟下了。 漕司还能安静如鸡？ 这不一般，太不一般了！ 文彦博正在冥思苦念，不晓得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司在搞什么的时候。 坐在他身前的韩绛，仿佛是听到了文彦博和冯京的议论。 他扭过头来，低声道：「太师不知可关注过汴京近来的物价。」 「嗯？」 「近来汴京的豆类价格大涨，盐价虽然没怎么变，但公民买的盐的质量却愈来愈好了……」 「太师若是有空，去市集看看，粗盐、劣盐，已愈来愈少，白盐、好盐愈来愈多。」 文彦博听的稀里糊涂，他看向韩绛。 韩绛低声道：「汴京新报，从六月甲辰开端，就连续刊载了，沈存中的几篇格物致知的文章。「 「在这些文章中，沈存中言，其已通过格物，格出一个事理来。」 文彦博念了起来，他有些印象，于是问道：「以豆乳点粗盐，析出精盐之法？」 韩绛颔首，道：「正是此法。」 「如今，此法已传至整个开封府，甚至在河南、京西、京东等地广为人知。」 「因为此法，汴京的石炭用量，在六月之后不息增长。」 「如今，世界人皆在用豆乳点粗盐，以制精盐。」 韩绛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了。 文彦博听着，喃喃自语：「六月甲辰？」 这不就是当今天子欲恢复蚕盐法，命都堂商议定下条例的日子吗？ 而正好在这个时候，汴京新报，连续数日，刊载沈括格物致知的文章，正好沈括格出来了一个用豆乳点卤，让粗盐变成精盐的法子。 而这个法子，用在什么东西上最适合、最恰当呢？ 显而易睹，必须是杂质更多，价钱更低的海盐！ 闭环了！ 文彦博于是，又念起了另外一个事情。 他好像大概看过，汴京新报不息报导的登州鱼干。 他在好奇之下，命家人买回来，吃过几次。 如今，曾经迷上了鱼干，特别是登州那边用大海鱼的鱼鳔，晒干后制成的所谓‘鱼胶\"。 那软糯的口感和很容易消化的特征，让他一吃就喜欢上了。 如今，每天晚上，都要吃上一盅熬煮的鱼胶粥。 所以，韩绛的意思是？ 海盐、鱼干、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司、蚕盐法…… 这些线索，被串在一起。 文彦博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韩绛。 「左揆，如今市面上，寻常鱼干一斤几钱？盐价几何？」文彦博低声问道。 韩绛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道：「老夫的仆人昨日，曾和老夫说过，他在市面上，睹到的普通鱼干，小的六十来钱一斤，大一点的七十来钱一斤，最廉价的小杂鱼干，甚至只要三十余钱！其言，今汴京公民，中人之下，皆喜以鱼干熬粥。」 「如此四口之家，一日菜食之费，不过三五十钱！」 「既能饱腹，更能抗饿，京中青壮皆爱。」 「至于盐价，粗盐、劣盐，今已鲜少能睹，市面上多是精盐。」 「其言如今京中牲畜，都能吃上盐卤了。」 文彦博听着，吐了吐口水。 他总算晓得了，为什么都大江淮六路发运使司的人会安静如鸡了！ 原来，这些家伙在挖官家的墙角！ 一个个恐怕都在忙着卖鱼干和海盐呢！ 念念也是，比起苦哈哈的守着漕运，靠夹带和索要贿赂、讹诈商贾赚的这点小小的利益。 那里有卖鱼干和海盐来的舒服？ 一艘从徐州起运的漕船北上一次，他们能带几海盐和鱼干入京？ 尤其是，现在朝廷曾经开端在京畿、京西等地恢复蚕盐法。 只要他们可以搞定处所官和皇室派出去的监当官，让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他们要面临的唯一对手，就只有私盐市井了。 私盐市井，那里打得过有构造的漕司！？ 所以，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漕司现在怎能可能和京东路、两浙路打嘴炮官司？ 人家现在是甲方了！ 巴结都来不及！ 而漕司为什么在整个进程，安静如鸡？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情就不能高调，免得让人眼红招来朝廷铁拳。 于是…… 文彦博忍不住念问自己一个问题，他低声呢喃着：「官家晓得吗？」 漕司可是在挖他的墙角！ 榷盐支入，在大宋岁入中的比重异常高！ 文彦博记得的，仅仅是解盐一岁就能向朝廷提供超过三百万贯的支入。 便是过去不受器重的海盐，在吴居厚担负京东都路转运使时，其在京东路榷盐，一岁孝敬百万贯。 当今官家即位后，拨乱反正，废黜京东路榷盐、榷铁和保马。 对赵官家们来说，这就曾经是大出血了。 现在更是直接让海盐，涌入开封府、京西路等市场。 在文彦博的理解中，这的确是拿着刀子，隔开自己的大动脉在往外放血。 一般来算，若海盐和豆乳点卤法，全面推广后，占领整个开封府、京西、京东、河南等地的食盐市场。 那么，朝廷一年在盐课上的损失，将在三百万贯以上。 等于直接将一个解盐的岁入，拱手送给了世界人。 难怪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司的人，这么安静。 也难怪两浙路和京东路这么合营了。 对这些人来说，当今官家，这哪里是什么圣主？ 分明就是财神爷爷下凡了！ 文彦博感到，自己要是京东路和两浙路的人，高下都得给当今官家塑个金身，早晚拜一拜。 只是…… 这是赵官家做的出来的事情吗？ 文彦博不懂了。 还有，缺了这么大一块的盐课支入，朝廷去那个处所补呢？ 文彦博念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 因为他数十年的仕宦经验告诉他，这个事情没有这么俭朴。 而他对赵官家们的理解来看，让赵官家们主动让出这么大一块肥肉。 只能是，他们有了更好吃，也更容易吃下嘴的东西。 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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