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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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过坐在云端里的感到么?

在妙曼的音乐声中,你驾着五彩祥云,飘飘忽忽的。天空中到处都是鲜花和钞票,钞票漫天飞舞,一张一张地飘在你的周围,伸手可及……这时候,还会有更让你诧异的事。你低头一看,你竟然坐在了月亮上。你又换车了。通体发光的、银色的月亮竟成了你的“坐骑”,仪表盘竟然是星星做的,一颗颗在闪闪发光,你随便按一星钮,“日儿”一下就冲天而起,直上九霄……巡天遥看,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美妙!

可是,当你从梦中醉来,你发明你出汗了,通体是汗,一身的……冷汗。

这说明什么?

我告诉你,当一个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就该警惕了。

有一段时间,骆驼不息地给我通电话。

特别是厚朴堂的股票上市之后,他利落索性起来一天给我打好几次电话。骆驼说:晓得你的身价么?我说:几?他说:一亿七。我说:我怎么就一亿七了?我值一亿七么?他说:装什么?裤裆里升起一股豪气吧?这叫气冲牛蛋。

是的,骆驼就是骆驼。他的话,犹在耳边:我们必是胜利!这时候,骆驼必然是在举杯庆祝……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到,有些模糊,就像在梦中。一亿七,虽然只是数字,虽然我还不能连忙兑现。但一亿七,究竟是让人利落索性的事。我甚至念,在我的老家,祖祖辈辈,生生世世,还没人敢说他值一亿七呢。钱是很撑人的。就是这个数字,使我走路的姿态稍稍地有些发飘,有些摇晃了。

记得一天晚上,骆驼的电话又打过来了。骆驼说:看盘了么?我说:怎么了?骆驼说:涨了,咱双峰公司,又涨了,大涨!我说:几?他说:你四亿三了。兄弟,还会走路么?顺拐了吧?成三条腿了吧?我说:你呢?他说:也就三十多“个”吧。他还说:你等着吧,还会涨,冲百亿大关。

往下,骆驼说:我问你,那个女人,你找到了么?

我说:哪个女人?

骆驼说:装。不……那啥子阿比西尼亚、玫瑰么?

我沉默。

骆驼说:不用找了。好女人有的是。回来吧,兄弟,不就是个女人么。无论你找什么样的,无论是北大,还是清华的……哥哥包了。赶紧回来。

我说:我找的不但仅是……女人。

骆驼说:那你找什么?

我说:我找的是……跟你说不清。

骆驼说:说什么疯话?矫情。啥年月了?回来吧,兄弟。

我说:回去干什么?你曾经有总经理了。

骆驼在电话里气呼呼地说:那人不可。王八蛋,你交代个事,屁大一点事,他都能给你办砸!这个人尿泡得很,一副孙子样,我一天骂他三顿!

听骆驼这么说,我就觉得更不能回去了。骆驼早已不是过去的骆驼了,他志得意满,身价数十亿,过些日子也许就上百亿了……一个人,由钱铺底,气场就大得没有边了。董事长跟总经理是一块同事的,是要互相合营的。虽然现在不说“同志”了,至少是合伙人吧。他就这么骂人家?不好。

骆驼说:兄弟,回来吧。你只要回来,我立即开董事会,免了他。

我说:别。你可别。人家干得好好的。

骆驼说:兄弟,咱们可是共过患难的呀。

我说: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骆驼说:哥哥念你了。来看看我,这总行吧?

我说:行。你在哪儿呢?

骆驼说:我在墨尔本。下星期去纽约,谈个项目……半个月后回北京。你过来吧。我给秘书交代一下,让她在北京饭店给咱哥俩订个房,赶紧过来。

我怔怔地,不知该怎么说。如今的骆驼成了“世界飞人”,一会儿东京,一会儿墨尔本,一会儿又是纽约……还要我赶到北京等他?派儿真够大的。

接着,骆驼顺嘴又说:兄弟,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啊!两年前这时候,我来北京,在路上撒泡尿……你猜,这泡尿,值几钱?

骆驼说:兄弟呀,就这泡尿,我挣了一千万。

在电话里,骆驼又重复了他已多次给我讲过的“一泡尿的故事”。我记得,这已是第八次了。骆驼告诉我说,两年前,他带车进京,走到北京与河北接壤处,突然念尿,于是就下了高速路,到处找尿尿的处所。结果,找来找去,睹路边空地上有一两层的玻璃房,挺漂亮的,于是推门就进。谁知,人家看他快快当当的,进门后到处乱窜,就拦住问:你,干什么?骆驼说:撒泡尿。人家说:对不起,这里……舛讹外。骆驼急了,说:撒泡尿都不让?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人说:我们这里是售楼处。骆驼说:噢,卖房子的?那人说:是。骆驼问:几钱一平方?那人说:小高层,三千一平方。骆驼走到图板前,看了看,掏出一张银行卡,说:刷吧。我要两十套。那人傻了……接着,骆驼说:可以尿了吧?那人头点得像尿不净,连声说:请请请……一路小跑,急忙引骆驼进了卫生间。骆驼说,今年来一看,吊吊灰,翻了一倍还多!

骆驼骄傲地说:不是每个人撒泡尿都可以挣钱的。你撒一个试试?

骆驼总爱给人讲“一泡尿的故事”,却从来不说他是如何“走麦城”的。当年,在北京的时候,我们两人去听一个讲座(那个讲座是支费的),为了省下听课钱,曾步行穿过半个北京城,可当我们赶到处所的时候,报告厅的大门已关上了。那时候,当着我的面,骆驼往地上一蹲,嚎啕大哭……是啊,现在,骆驼已不是当年的骆驼了。正像他说的,撒泡尿,就是一千万。

接着,骆驼在电话里又说:兄弟,你来的时候,捎带着给我请个人。

我问:请谁?——我晓得,绕这么一圈,这才是“正题”。骆驼说来说去,是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骆驼说:我听你说过,早年上中学的时候,你有一同学,名叫王世安?

我真服了。骆驼的记忆力真好。我说:我晓得了。你要找的是“王氏接骨”的传人。离我老家有几十里地。兄妹三个,一个叫王世平,一个叫王世香,一个叫王世安……

骆驼说:对。对。就是他。说是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就是乡间名医。解放前,他祖上在煤矿当煤师的时候,捏了一辈子死人骨头。后来又在乡里当接骨医生,门可罗雀……是辈辈传下来的。

我说:你怎么晓得?

骆驼说:我也是在香港听说的,这家人名声很大。在北京、在香港……凡是穷人圈子,都晓得王氏三兄妹。据说还给中央首长做过保健呢。老大现在在意大利,老两在香港,省城那边,还剩个老三。老三没出来……

我说:巧了,我还就认识老三。上中学的时候,老三王世安,跟我是同班同学。

骆驼说:好。太好了。你能把他请到北京来么?

我说:去北京干什么?

骆驼说:有位领导,副部级,还是范省长给牵的线,给咱帮过忙的……他腰椎间盘突出,下不了床了。我念请他来给治治。

我迟疑了一下,说:北京那么多大医院……

骆驼说:是啊。邪门,那么多大医院,就是治不好。

我说:我试试吧。

骆驼说:必是请到。必然要把他请过来。钱好说,让他说个数。——尔后,骆驼就把电话挂了。

请王世安,我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虽说上中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可我跟他已许多年没睹过面了……我还是从骆驼那里得知,王世安被特招进了省体育局,如今在体工大队当中医保健医生呢。

于是,我特地去了省体工大队的门诊部,找到了王世安,王医生。王医生穿戴一身白大褂,弯着腰,一身汗,正扎着架势给一位运动员做中医按摩呢。多年不睹,我依稀记得他当年的影子,就上前试探着问:王……医生,还认识我么?

王世安扭过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志鹏?这不是志鹏么。老同学,几年没睹了?

我说:是啊。一晃几年了……

王世安说:志鹏,这样,你先去劈面的医务室坐一会儿。我给病人做完,立马就过去。

我说:你忙。你忙。

记得上中学时,王世安是很腼腆的一个人。现在,虽说他是赫赫有名的“王氏接骨”的传人,却仍不爱多说话。人嘛,看上去很文气,白净,只是胖了些。

午时,当我们两人坐在酒馆里的时候,他像上学时一样,话不多。我说:世安,你晓得么,上中学的时候,我曾经偷吃过你的点心。

王世安笑了,说:哪有这回事?我带去,就是让同学们吃的。

那时候,王世安的爷爷是乡间名医,造福乡梓,给人接骨看病从不支钱。村夫为了答谢他,凡是都市提两匣点心过去。曾记得,当时方圆百里,都晓得王家有一景:那就是成摞成摞的点心匣子,挂满整个屋子的花花绿绿的点心匣子!

是啊,上中学时,我偷吃过王世安家的点心。那时候,我们是那样那样的贫……

接着,当我说明来意,王世安迟疑了一下,说:我哥、我姐都在外边。上边老人年龄大了,只有我离家近些。按说……可老同学随便不求人,我去吧。

我望着他,说:钱的事……

这时候,王世安伸出手来,制止说:不说钱。

王家是世传的名医,家教好,为人也好,人家还有一门祖传的手艺……我念,在如此喧嚣的一个年月里,做人能做到这份儿上,不俭朴。

于是,由我开车,驱车七百公里,把王世安送到了北京……然而,就在我们解缆的时候,骆驼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非要我带上小乔。说实话,我对小乔没有好印象。对她那双像魔爪一样的手(涂着油亮的黑指甲)尤为反感。此事,我不由地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不好……可没念到的是,就因为小乔,却造成了我和骆驼的彻底决裂。

我后来才晓得,这时候骆驼身边已危机四伏。

在北京,我和骆驼终于睹面了。

骆驼还是过去的骆驼。他并未发胖,只是剃光了头。他摸了一下新剃的光头,说:有人说,我有佛相。

那年炎天,光头骆驼在五星级的北京饭店大堂里大步走着,穿戴一件黑色的油纱休闲褂,走路仍然是袖子一甩一甩的,不时摸一下光头,就像天生就该是走在红地毯上的人,天生就是领袖人物。他的气派也大(大约有厚朴堂价值一百六十七亿的股票撑着),行走中,他的脚步重了,厚吞吞儿的,脚下就像铺满了金砖,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自己的家。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已到了走路不再看人的程度。就是说,他眼里可以不装人了。他连“吊吊灰”都不大说了,他说:鸟!

骆驼把我们支配在北京饭店的贵宾楼,一人一个套间。我晓得,北京饭店涉外,套间是很贵的,好像四百美金的模样。我说:不住套间吧?这么贵。骆驼说:鸟。什么话?咱们是兄弟,王医生是名医。小乔嘛,小乔是美女,都有资格。

王世安笑了笑,没说什么,也是客随主便的意思。只有小乔,斜了骆驼一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接着,骆驼说:今晚,这顿饭怎么吃,就看王医生了。

我们都看着骆驼,不晓得他什么意思。

骆驼说:王医生,请你来为他瞧病的这位领导,曾经当过许多部门的要职,现在分管证券,给咱企业孝敬很大,帮过不少忙……近一段患腰椎间盘突出,原来还可以走路,现在连路也走不成了,在床上躺着呢。我念王医生是名医圣手,能不能先给他治一次?如果他能下床的话,咱们就推上他,一起去吃北京最有名的“私家菜”……如果还下不了床,咱就在北京饭店吃。改日再去。怎么样?

我大白了。骆驼虽然口口声声称王世安为“名医”,可他心里还不确定……他是念试试王世安的医术,看到底怎么样。

我看着王世安。王世安的医术是祖传的。也正是那一次睹面,我才晓得王世安之所以被招进省体育局当保健医生,是有原因的。他也算是“考”进去的。当时,省里有一位最有盼望在全国拿名次的田径运动员在初赛时扭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眼看不能参加复赛了。情急之下,就找到了王世安,让他试一试。结果,王世安一时被接到了赛场上,在休息室里治了一次。结果,那位田径运动员重又上了赛场,拿了个第三名……

王世安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还不晓得病情。试试吧。

骆驼说:有王医生这句话,我就宁神了。

尔后,骆驼带着王世安给人瞧病去了。他让我们在饭店候着,等他的电话……我当然大白,这又是一笔感情投资。骆驼做事,是很下功夫的。

骆驼走后,小乔到我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我看她郁郁寡欢,似有怨气,可我又不便多说什么……她说:吴总,我对你一直很尊重。可我晓得,你看不起我。我支枝梧吾地说:谁说的?哪有的事。你,很能干嘛。小乔说:有些人,你就是给他干死,他也看不睹。是啊,我虽然不喜欢她,这时候,我倒真有些同情她了……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站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两个小时后,骆驼把电话打过来了。骆驼利落索性地说:兄弟,果然出手不凡!王医生就治这一次,人就可以下床了。你们过来吧。去府右街,吃私家菜。

等我叫上小乔,一块出门的时候,却发明小乔已重新梳洗打扮过了。看上去光彩照人,显得特别性感。这晚,她连指甲都改色了,此次特意涂了银色……小乔嗔了我一眼,说:不认识了?走啊。

这天晚上,究竟吃了什么菜,我已记记了……只记得是在一个朱漆大门的院落里,有两个穿旗袍的小姑娘打着灯笼把我们迎进去。一个大院落,天井森森,园林的格局,花木葳蕤。待走过一进一进的院子,一个一个的红漆大门,到了一间有着皇家气派的房间里,屁股下坐的是清朝的椅子,带金黄绣龙靠垫的那种,所用餐具也均为明黄……后来骆驼说:这顿饭花了三万一,不贵。

这晚在饭桌上,最活跃的是小乔。小乔一改往日我所睹的那种冷面貌,就像是一只花蝴蝶似的在整个宴席上飞来飞去,一会儿给这个敬酒,一会儿给那个布菜……还挨个给人派发名片。这饭局,骆驼还请了一些在部委里有实权的人物,小乔都一一照应着,很是周密。尤其是对那位患病的副部级领导,小乔极尽奉承,但又做得恰到利益,让领导十分满意。领导究竟是睹过大世面的,整整一晚上,我记得,领导只说了寥寥几句话。一句是:谢谢王医生,王医生是真人不露相。一句是:这里的菜,要品。一句是:这个小乔,这个小乔啊。

酒席集了的时候,小乔一路搀扶着这位患腰疾的领导,小声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扶他跨过一道道门坎,一直把他送到了车上。

回到宾馆后,王世安折腾了一天,有些累,就先去歇息了。小乔幽怨地看了骆驼一眼,也回房去了……骆驼拍拍我,说:兄弟,你来。

进了骆驼的房间,我们两人坐下来,就那么互相看着,有一刻,仿佛都有些不自然,老友相逢,却像是不认识了。

骆驼说:兄弟,近来,怎么样啊?

我很暗昧地说:还行。我还行。

骆驼看我不念多说,就改口说:这王医生,医术确实不错,给咱帮了大忙。回头我给他封个大红包。你看呢?

我说:世安人厚道。人家是辈辈传,悬壶济世,不图钱,你看着办吧。

骆驼“灭”我一眼,说:不图钱?

我说:是。真的。

接下去,骆驼定定地看着我,说:兄弟,回来吧,我必要你。我有个新的支购计划,大计划!这个要能拿下来,就不是几百亿的事了。你心细,冷清。我没有得力的人,必要你亲自坐镇……怎么样?

这时候,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我终于说出来了。我说:骆哥,过了……支手吧。

骆驼怔了一下,说:鸟,你啥意思?

我说:你说的这个计划,好是好,但支购的进程太复杂,要过一道道关卡。我有一种预感,不好的预感……双峰公司走到今天,股票市值一百六十七亿,做得够大了。你曾经不缺钱了。支手吧。

骆驼说:鸟。支什么手?做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支手?我花了这么多心血,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九十九个头都磕了,就差一哆嗦了。你让我支手?

我说:老兄,还是那句话:咱得有……底线。说句不好听的话,早些年,咱无路可走,不得不投机。说得好听些,那叫抢抓机遇。现在,晚了。已不是投机的年月了。

骆驼说:什么底线?底线在哪里?我怎么看不睹呢?鸟。在我看来,在这样一个期间,必是投机。也就是抢时间。时间——就是底线。我晓得,以后会愈来愈严,这很多是最后一班车了……不抢,哪有咱的座位。兄弟,拍拍你瓜那榆木脑瓜,当初来北京那会儿,咱有底线么?

我脱口说:再怎么着,也不能当皮条客吧?

这话有点难听。骆驼脸一下子停住了,满脸通红……久久,他勃然大怒,说:放肆!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骆驼自做了董事长后,性格愈来愈大。尤其是这一段,厚朴堂的股票大涨,药也卖得好,整个公司上下一片叫好声。政府部门又给了他许多的荣誉,他已成了省里的十大新闻人物……骆驼受到的奉承太多太多了。人是经不住夸的。一个人,要是一天到晚有人捧,那就像是在云端里坐着。他大约从未受到过如此的贬低。骆驼忽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指,说:鸟,你给我滚出去!

我笑了。这一刻,我摇摇头,不由地笑了。就他这性格,我能再回去给他当副手么?我慢慢地站起身,严肃地说:哥哥,我是最后一次劝你,听不听在你了。——“杜秋月”。

骆驼瞪着眼……可骆驼就是骆驼。骆驼骂完之后,等他一转过念头,拍一拍脑袋,很快地做一打嘴的姿式,也跟着笑了。他站起身,说:兄弟呀,也就你敢指着鼻子骂我。

我说:骆哥,良药苦口,良药苦口,我是劝你。

骆驼一摆手,说:罢了。兄弟之间,骂也就骂了……坐,坐吧。可有句话你得说清楚,凭什么说我是“皮条客”?

我说:骆哥,咱们之间,就不用……打哑谜了吧?

骆驼怔了一下,说:哦,你是说小乔?吊吊灰,小乔进京,不是我让她来的,是她自己要求来的。

我说:不管怎么说,也是跟你好过的女人。

骆驼沉默着。原来,骆驼跟我无话不谈,经常给我夸耀他征服女人的伎俩。现在,他成了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开端注意形象了。再也不跟我真心实意地谈他的女人了……他强按下心中的不快,从茶几上拿起烟,点上一枝,说:这烟真好。你也尝一枝,古巴的。

此刻,我低下头,这才发明,骆驼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把造型别致的小金剪,和一个精美的盒子……他手里固执一枝特号的古巴雪茄。

骆驼说:尝尝。你晓得吧,美国封锁了整个海岸线,搞古巴禁运,这种特号雪茄是通过私人飞机偷运出境的。还有,这种雪茄的烟叶,长在可可田的中央,吸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很提气。所以价格奇贵。

我说:几?

骆驼说:一百两十欧元。也就两千人民币吧。

我说:一枝?

骆驼说:一枝。

我拿起一枝闻了闻,说:太冲了。——我晓得,这古巴雪茄,骆驼也不常吸。这是一种演出。(他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投机的处所,只有投机能力赚大钱。)

那枝古巴雪茄,他吸了几口,又放下了,就在烟缸边上燃着……这时,骆驼说:兄弟,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咱哥俩真心实意地说。小乔对我不满意……卫丽丽对我更不满意。你晓得,我曾经有孩子了,我不成能离婚。是,分居是分居,但我不会再离婚了。你也晓得,我就这点事儿。小乔呢,她总是跟人家夏小羽比。她觉得亏,终日唠唠叨叨……此次进京做事,是她自己要求的。她非要来,我有什么举措?

我说:你又不缺这个钱,你也给她一千万,不就得了。

骆驼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这不成能。她不值。夏小羽是个特例,那时候火烧眉毛了。我不成能每个女人都给一千万……尔后,骆驼说:不说她了。兄弟,回来吧。再帮哥哥这一次。

我再次提醉说:骆哥,咱们都是学历史的。诸葛说:大事起于难,小事起于易,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很费事的。

这时候,骆驼显得很烦躁。他说:鸟。我告诉你,咱唱的不是“空城计”!会出什么问题?我的企业,我的证券公司,都好好的。资金充沛,证照齐全,都是合法企业。怎么会出问题?凭什么出问题?你这个人,左顾右盼,不肯意干算了!

话,再也说不下去了。我晓得,如今的骆驼,曾经听不进我说的建议了。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骆驼的房间。

这天夜里,我没有睡,也睡不着。我跟骆驼,就隔着一道墙。可我们,再也无法走到一起了。这时候,我不由地念起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在北京苦苦挣扎,窝在地下室的那些日子。那日子虽然很苦,还是有康乐的……是呀,我承认,骆驼有恩于我。并且,我并不比骆驼高尚。我只是担心……

说心里话,我一直念跟骆驼好好谈一谈。我们都是公民出身,上面没有“伞”。就算有“伞”,也是借人家的。朗朗阳空,自然无事。可一旦暴雨倾盆而下,借来的“伞”还能用么?只怕连个躲的处所也没有。我的第六感到告诉我,说不定哪一天,雨就真下来了……于是,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念跟骆驼再好好谈一谈。就像往常那样,做彻夜畅谈,交一交心。我甚至迫切地念告诉他,在读了一些书之后,在经历了那样的童年之后,我悟到的一些东西……我们究竟是共过患难的。

可是,当我走到骆驼房门前时,门虚掩着,突然听睹两人打骂的声音,是骆驼和小乔在打骂。小乔的声音又尖又利……我不去。又是夏小羽?你给她做的还少么?我问你,你真亲爱过我么?我还是你的女人么?你敢当寡说出来么?

骆驼也拍了桌子:我再说一遍,我没让你来,是你自己要来的。

小乔说:你无耻!

骆驼大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乔说:你。就你。我要来?我为什么要来?好,我贱。行了吧?

骆驼气急败坏:你,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小乔步步紧逼:我有“山”么?我的“山”在哪儿?我念傍你,你让我傍么?我又不是夏小羽。人家夏小羽……

骆驼说:你这个人,撒沙个啥呢?动不动就跟人家夏小羽比,你能比么?人要有自知之明!

小乔嚷嚷说:夏小羽有什么了不起?不也是个女人么?在有些汉子眼里,她是一朵花!在有些汉子眼里,我就是豆腐渣!

骆驼拍着桌子说:你,胡搅蛮缠!

小乔也不示弱,大声说:好,你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咱就说清楚,你给我几额度(我晓得,这指的是活动经费)?

……我不好再听下去了,扭头回了房间。

第两天上午,我看睹小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独自一人出门去了。

你晓得什么是“范儿”么?

据说,在北、上、广三地(指北京、上海、广州),在高端的白领阶层,如今流行两种“范儿”:一种是“贵族范儿”,一种是“欧美范儿”。这我不懂。

可我真的是睹过一个有“范儿”的女人。她往那里一站,我们全部的人,包括小乔,全都相形见绌。说心里话,竟还有一点自惭形秽(心态一下子就低下来了)……那感到是说不清楚的。她丫站在那儿,你就觉得好,是好的“标尺”。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的典型。我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按我个人的理解,所谓“范儿”,那是修养、气质、仪态所产生的一种共振,是一种气场和磁力。

后来我才晓得,这位密斯四十八岁。明明是奔五十的人了,看上去亭亭玉立,像是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她是北京一所大学的传授,名叫单玉。

这位女传授是当晚八点十分走进北京饭店的。那时候,我们刚刚吃过晚饭,几个人聚在骆驼的房间里聊天……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是小乔去开的门。开门后,小乔一脸惊讶之色,看上去有点傻。

这位女传授款款地缓步走进来,她往那儿一站,就像是一个放射源,整个房间的气场都到她那儿去了。她的骄傲不在脸上,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而然的优越。她微微一颔首,说:打扰你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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