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斯廷斯先生，公爵阁下就在里面休息。” 在管家的带领下，亚瑟穿过前厅和绘廊来到了两楼的书房。 刚刚推开房门，亚瑟便看睹老公爵正躺在一张挂在两根柱子之间的行军吊床上，他的脸上还盖着一顶帽子用来遮挡阳光。 亚瑟睹状，冲着公爵偏向努了努嘴，小声的向管家询问道：“公爵阁下睡着了？” “呃……”管家低声道：“请您包涵。要不您不忙的话，先去前厅坐着喝杯茶？公爵阁下近来的睡眠质量不太好，睡觉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应该过一会儿就醉了。” 管家话音刚落，便听睹公爵颇有些疲乏的嗓音从行军床上传来：“肖恩，替我倒点酒，我的喉咙有点干。” 管家闻言，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道：“遵命，阁下。黑斯廷斯先生来拜访您了，您要不要接睹一下？” “喔？那小伙子来了？” 威灵顿摘下盖在脸上的帽子，躺在吊床上一转脸便看睹了亚瑟礼貌的笑脸。 亚瑟开口问道：“阁下，您看起来很疲乏，不如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也行。” 威灵顿没有回应亚瑟的请求，而是冲着管家竖起两根手指：“两杯酒。一杯马爹利白兰地，一杯健力士的干世涛。嗯……小伙子，我记得你是喜欢喝啤的吧？” 亚瑟闻言一愣，他不晓得威灵顿是从哪儿阐发出这个答案的。 他从没有在威灵顿面前展示过自己对于酒类的喜好，而他唯一一次受邀参加在威灵顿宅邸举行的宴会时，他都是有什么就喝什么。 况且，他也并不喜欢喝啤酒。 他只有读大学和埃尔德一起出去看戏的时候，才会在小剧场的酒馆里猛干几大杯那个。 究竟埃尔德带着看的戏，总是免不了看得生齿干舌燥的。 威灵顿公爵睹到亚瑟的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这才笑着开口道：“看来继《泰晤士报》之后，利物浦的报纸也不能信了。他们之前说你是从伦敦滚来的皇家啤酒桶，我还信以为真了。” 亚瑟闻言同样笑着回道：“看到您表情如此之好，甚至还可以如此幽默的开打趣，真是一件令人欢欣喜悦的事情。不过，您确定不用回到卧室休息吗？躺在行军床上，可没有卧室的大床舒服。” 威灵顿公爵翻了个身子说道：“对我这种老军人来说，行军床比卧室的大床舒服多了。每次我睡不着觉的时候，都市来这儿躺着看一会儿陆军的军事报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睡着，就像我当年在伊比利亚那样。” “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也应该买一张这样的床试试。” 亚瑟走进书房道：“我近来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好。” 说到这儿，亚瑟溘然发明威灵顿公爵的手臂上缠着一圈黑纱，他的脚步一顿，指着他的手臂问道：“这是……” “啊……”老公爵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我的夫人，亲爱的凯瑟琳，她前不久刚去世了。” 亚瑟听到这话，脑海里立马就显露了那位颇具亲和力老夫人的面庞。 他还记得，只要是夫妇两人共同出席应酬场合的时候，那位嘴角经常挂着笑的老太太同公爵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每次同她聊天时，她总是会把话题绕到自己的丈夫身上，她很喜欢对大伙儿吹嘘威灵顿公爵是何等出寡的人物。 她对丈夫的荣誉如数家珍，或许比公爵本人都记得清楚。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情，以致于在亚瑟看来，她不但仅是公爵的妻子，更是一名公爵阁下的狂热崇拜者。 但与其他崇拜者不同的是，她又处处对公爵充满疑虑，她不像是其他贵族夫人那样拥有数之不尽的情人，而是几乎把全部的额定精力都放在了对丈夫的严防死守上。 她讨厌别人染指她的战利品，甚至不惜为此仔细筹谋数场大规模的防御战。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与她丈夫的战斗风格还是挺一致的。 但不幸的是，威灵顿公爵作战时可以调遣整个不列颠的军事力量。 而对于凯瑟琳来说，整个伦敦的密斯都是她的潜在对手。 但不管怎么说，亚瑟对老太太印象还不错，因为只要乖乖的坐在那里听她讲老公爵的辉煌历史就能博得她的好感。相较于其他难搞的夫人来说，老太太的好感来的实在太轻紧了。 亚瑟微微垂下脑袋，轻声安慰了一句：“节哀顺便。我能冒昧的问一句，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就是你去利物浦的时候。”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了摇头：“她从去年初开端，身体就不太好了。我念着，或许多陪陪她，她就能慢慢的好起来，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她躺在床上，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然而却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把一根手指伸进了我的袖子里。” “伸进您的袖子里？” 威灵顿公爵点点头，无奈的开口道：“她念看看我是否还戴着她送给我的臂章。” 亚瑟犹豫了一下，他有些念要晓得答案，但是又怕结果让他失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她找到了吗？” “她当然找到了。”威灵顿公爵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复杂：“就像过去两十年里的任何时候一样，如果她愿意寻找的话，我一直就在那儿。多奇异啊！人们可以共同生活半辈子，但只有到了最后能力互相理解。” 亚瑟听到这儿，溘然念起了早年他从各种晚宴上听来的八卦。 他记得，威灵顿公爵的夫人凯瑟琳是老朗福德伯爵的女儿，早在1793年的时候，还是个小年青的威灵顿公爵便爱上了这个快活又有魅力的姑娘，主意向她求了婚。 但是他的求婚却被凯瑟琳的大哥，现在的朗福德伯爵托马斯·帕克南谢绝了。 因为他认为当时威灵顿公爵太甚年青又背债累累，并且还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未来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前途。 而此次拒婚直接让愤怒的威灵顿公爵烧掉了他最爱的小提琴，下定决心要去军队里干出一番大事业。 而当威灵顿公爵1806年在印度立功立业，带领英国军队打赢了马推塔战争之后，朗福德伯爵一家又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询问他是否还念迎娶自家女儿。 威灵顿公爵虽然答理了婚约，可是当他再次看睹凯瑟琳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埋着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她变丑了。” 大家暗里里都说，这就是凯瑟琳在威灵顿公爵面前一直不那么自信的原因。 如果她能在13年前就嫁给当时一文不名的威灵顿公爵，或许她的这段婚姻会变得更幸福一些。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更多的责任还是得归罪于她的家属。朗福德伯爵太念把自家这个俏丽动人的女儿卖个高价，待价而沽的结果就是30岁才出嫁。 不过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碰上了威灵顿公爵。 那个曾经谢绝了求婚的托马斯·帕克南在成为威灵顿公爵的大舅哥以后，也很得这个妹婿的照顾，他在半岛战争中被征召启用，授命指挥第三师，并参加了威灵顿公爵的得意之作——萨推曼卡战役。 如果早年亚瑟对威灵顿公爵的话不太能理解，那么他现在几也有些体会了。 他也忍不住感叹道：“是啊！人类真是奇异的物种，明明彼此朝夕相处，但是要念理解一个人，竟然要等到性命的最后。” 威灵顿公爵从吊床上站起身，套上外套：“小伙子，你是遇上什么烦苦衷了吗？你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这种感慨的。你没有结过婚，也许还没有过女人，那么，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烦恼呢？”
亚瑟笑了笑：“没什么，看到您这么淡定，我觉得我的那些烦恼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了。” “嗯……” 威灵顿公爵倒了杯茶：“你说的是辉格党？他们让伱很为难吗？在我看来，最起码布鲁厄姆还是挺器重你的。究竟你是他的学生，并且我记得边沁早年在报纸上也夸奖过你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坐在首相位置上的是格雷伯爵，但边沁才是那些撑持改革的辉格党员们的精神领袖。” 亚瑟倒也不瞒着，他开口道：“我是个警员，所以我对议会里的事情没什么立场。我只是觉得事情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对不列颠的全部人都没什么利益。” 威灵顿公爵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你是被布鲁厄姆派来充任说客的吗？” “阁下，您为什么会这么念？” 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凑巧从您的家门口途经，顺带着逮捕了几个砸您窗户玻璃的大盗。” “嗯？”威灵顿公爵扭头望了眼书房被砸的坑坑洼洼的铁窗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来干这个的。” 亚瑟打趣道：“阁下，我不是念要劝您在立场上退缩。但是，您现在既然不是反对党领袖，为什么不回乡下打打猎呢，伦敦近来可不安生。如果您真的觉得议会改革不好，那么我觉得在这种时刻，由您出任反对党领袖肯定比皮尔爵士更好，究竟您在这个国家很有威望。” 威灵顿公爵闻言，脸色溘然阳沉了下来：“反对党领袖？我晓得那帮人念把我支配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我要对他们说，我曾经为我的国家效劳了40年，有20年在统帅它的军队，有10年在内阁。我对这个国家拥有最执迷不悟的忠诚，不管我是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我都永久不会去反对国王陛下的政府，更不会让自己成为什么反对党的领袖，因为这听起来就和革命派似的。” 威灵顿公爵这话听得亚瑟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才大白威灵顿公爵为什么对反对党领袖的名头这么抗拒。 归根到底，还是他和威灵顿公爵对于这个职位的理解不同。 在威灵顿公爵成长的年月，反对党领袖这个称号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它与费事制造者几乎是等同的。对于公爵阁下这样纯正的保王党人来说，撑持国王并拥护他便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 或许奇然候国王的显露是不着调，就比如被英国贵族戏称为‘欧洲最好喜剧演员’的乔治四世那样。 但是国王犯了错，威灵顿公爵却从不会当寡反攻他的政策和显露，而是在暗里会面的时候劈面指出，最多在宴会上调侃一句也就差不多了。 让这样一位曾经形成了思维定式的老人去接受反对党领袖的头衔，这就好像是故意玷污他的荣誉簿。 弄大白了这一点，亚瑟才终于理解了公爵近来的扭捏行为。 怪不得他从不像辉格党那样在报纸上攻讦政府，自从卸任首相以后，关于他的新闻几乎全是正面报导。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我在议会的席位可以让我在撑持的时候表现赞成，在不同意的时候表现反对。但我绝对不会同意成为一个什么反对党的领袖。 并且我投反对票也不是因为我在阻碍什么所谓的前进，而是因为我疑惑这背后存在着一个可怕的阳谋，就像是当年法国大革命时，发生不列颠的事情一样。 我认为在这个国家从事阳谋活动的都是英国人，不过他们的根源却都在巴黎。法兰西革命了，比利时革命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和波兰的华沙起义也发生了，现在葡萄牙也闹了起来。 法国人的黄金使那些鼓吹者来去匆匆。我现在有些责怪自己，如果当初我不去排除那些对出版物的禁令，没有随便放任这些新闻媒体喋喋不休的引发混乱，或许事情还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糟。”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气馁：“你看到报纸上他们说的话了吗？我向你保证，现在当权的这些名流在私底下都和革命有联系，他们欢迎巴黎和布鲁塞尔的一切。我曾经对国王陛下说过，如果他能在马背上实施惩罚，那么就不会有革命发生。但很显然，虽然他曾经很努力了，但是依然无法掌握如此高超的骑术。” 亚瑟轻声问道：“您是疑惑我们的首相格雷伯爵有问题吗？” “不，我不疑惑格雷。我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他从两十多年前开端就是这个样。” 威灵顿自嘲似的开口道：“并且我发明，在这届内阁当中，首相对他追随者的权威，较着低于战地司令官对军队的权威。而这样的趋向也从辉格党蔓延到了托利党，除了我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在干他自己喜欢的事。 党派中没有司令官，或者每个人都是司令官，但却没有部队。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效率我，甚至也没有人计划听听别人的意睹。但是，如果一切进展的不顺利，责任却必要由我来承担。” 亚瑟问道：“皮尔爵士没有撑持您吗？” “皮尔……” 威灵顿公爵顿了一下：“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拥有高尚情操的人，但是他的性格中存在缺陷，因为他没有经过军队的历练，所以无法做到像我这样坚决。我们在大部门时候都合作的很好，但是现在他的态度又有些飘忽不定。听得进去别人的意睹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又念起了和迪斯雷利的谈话。 他记得，貌似迪斯雷利也对皮尔下过类似断定，并且更慌张的是，那个喜欢穿时髦衣裳的小子还斗胆的预测：“我疑惑皮尔的人有可能在下次议会改革投票时变节我们，他近来的立场太甚暧昧，以致于党内现在四分五裂的。” 皮尔爵士会在议会改革中站在哪一边亚瑟并不关心，但他很关心如果下次议会投票在下院通过会造成的后续影响。 亚瑟推敲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阁下，我不关心政治，但是正如我先前所陈述的那样，我很忧虑近来动荡不安的治安事势时事。这里面有的是霍乱引起的，有的则是因为议会改革。所以，我念要向您寻求一些建议，您这样有睹识的老名流总是能给年青人有价值的建议。” “建议？” 威灵顿公爵望着亚瑟真挚的脸，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年青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更慌张的是，现在也不是两年前，这个亚瑟·黑斯廷斯也不是他刚认识时的那个苏格兰场小警官，而是掌握着相当权力的大伦敦警员厅三号人物。 威灵顿公爵沉思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如果你必然要向我寻求建议，那么，小伙子，我把我这辈子的信条传授给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家赋予你的荣誉，并将你的满腔忠诚回馈出去。我没有做过警员，但是我认为对于一个伟大的警员指挥官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就是维持次序。”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笑着问道：“那么，对一个伟大的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又是什么呢？” 威灵顿公爵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前段时间斯坦厄普勋爵撰写半岛战争文献的时候，就曾经劈面问过他这一问题。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是清楚在什么时间撤退，并敢于撤退。” 威灵顿公爵刚刚说完这话，便觉出了舛讹。 他盯着亚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举起茶杯同他碰了一下：“你这个小子。我不是新闻媒体，所以不会篡改自己曾经说过的东西。但是让我撤退，现在未免也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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