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犹如岁月深处的一隅,喧闹而沉郁。 窗外,暴雨正在疯狂地倾泻,仿佛天地间奏响了一曲悲壮的交响乐,狂风卷起的雨滴凶猛地撞击着窗户,发出阵阵哀叫,犹如岁月在敲打着性命的最后篇章。 书桌上摆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那位曾经矍铄的老人如今显得格外消瘦而疲乏,他身上盖着一张驼绒毯子,整个人都仿佛陷进了那张退色的皮质扶手椅。 被岁月雕琢的脸庞充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往日的辉煌,却也透露出难以掩饰的衰弱。那双手,曾起草过无数法学课本与政治纲领的笔杆,如今只能无力地放在膝盖上,皮肤紧弛,青筋突显,就好像风雨剥蚀后的老树皮。 暴雨如注,映衬出书房内更加静寂。窗户裂缝间渗入的狂风将煤油灯的灯芯刮得摇摇晃晃,雨水沿着窗户玻璃滑落的轨迹,就像性命流逝的沙漏。 而门外楼梯上传出的马靴敲击地面的声响,稳健而有力,穿透了暴雨的轰叫,就像是在为沙漏倒数。 亚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披一件湿漉漉的黑色风衣,头顶的大檐帽上滴滴答答落下雨珠。他轻轻推开半掩的门,眼神瞬间定格在老人身上,那绘面仿佛被时间固结。 他的确有些不认识面前的这位老人了,明明就在一年前,他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这么糟,还可以激情澎湃的在《威斯敏斯特评论》上挥毫泼墨,而在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还可以抽出空去伦敦大学的报告厅办一场风趣幽默的讲座。 边沁费劲的抬起耷推的眼皮,微微扬起脑袋冲着亚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亚瑟,很久不睹,你看起来更成生了。” 亚瑟轻轻的拖开椅子,身体前倾握住了老人冰冷的手,轻轻的磨擦了一阵子,然而却始终不能让老人的体温上升几。 他扭过头冲着管家吩咐道:“烦请再拿两张毯子过来,这鬼气象实在是太冷了。” 边沁闻言只是轻轻地笑着,他迟缓的摇了摇头:“用不着费事安德鲁了,他替我劳碌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让他歇歇了。” 站在门外的管家听到这话,表情溘然有些冲动,他斑白的头发都在颤动:“边沁先生,您不要这么说,能够为您效劳,我感到异常光彩。我没有什么学问,做不成许多大事情,能够替您支配好生活起居,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这就好像……就好像我也能从您的伟大当平分润出一些荣誉似的。” 边沁闻言止不住的摇头:“安德鲁,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明明可以像是密尔和李嘉图那样,去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哪怕是最年青的查德威克,现在也曾经成了大法官厅的秘书,你并不比他们差,只是缺乏迈出关键一步的勇气罢了。” 安德鲁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假装开朗的笑道:“边沁先生,老狗学不会新魔术,我的年纪大了,我现在只念着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帮您把身体养好。” 边沁听到这儿,温和的笑着:“罢了,至少在管家这份职业上,我找不出比你做的更好的了。安德鲁,能去帮我和亚瑟倒一杯茶吗?” “如您所愿,边沁先生。”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微微垂下脑袋退出了房间。 边沁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了,这才扭过头望向亚瑟问道:“这是一个很傻的人,不是吗?” 亚瑟微微笑着:“虽然在您生病期间,我本不应该同您顶撞的,但是我不认同您的不雅点,就像是我早年同您争论康德一样。” “喔?”边沁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连眼睛里的光芒也闪烁了一下:“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亚瑟笑着回道:“功利主义原则:人类的行为完全以康乐和痛苦为动机。一种行为如果有助于增进幸福,则为正确的。如果导致痛苦,则为过错的。安德鲁先生认为替您效劳很幸福,那么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边沁卧在扶手椅里,盯着窗外的如注暴雨,小声念道:“可是以安德鲁的才能,他明明可以为社会的集体幸福做出更大的孝敬。而留在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身边,他又能做到什么呢?这笔买卖,终究还是太亏本了。” 亚瑟开口道:“您太悲不雅了,您只是生了些小病罢了,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到那个时候,您还得替安德鲁把他那份短社会的幸福给做了呢。” 边沁闻言,扭过头盯着亚瑟的眼睛,他笑得很开怀,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兴许这会儿他曾经笑出声了。 “亚瑟,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亚瑟面不改色道:“我这个人向来是实话实说的。” “你在撒谎。” 边沁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亚瑟的谣言,不过他好像并不怪罪这个小伙子。 “但我不怪伱。因为你这个谣言是为了让我好受,是在为了增加幸福而考虑,所以我不认为你是错的。但是……” 边沁顿了一下,随后接道:“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大白,我现在感到自己就快要死了。我太老了,老到曾经走不动路,也吃不下什么食物,我只是身体还活着,但是我的灵魂曾经快要挣脱这副躯壳的束缚。” 亚瑟沉默了半晌,他也不晓得该如何接下去。 末了,他只能转而开口道:“您这是开打趣了。如果您的身体真的这么差,怎么会宣布闭门谢客呢?不让那些年青人睹您最后一面,您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边沁的嘴角挂着笑容:“不,亚瑟,你不懂我,我是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功利主义者关爱他人就意味着使对方的痛苦最小化。所以,等到我快要死的时候,请你答理我,不要让仆们进来,也请拦住外面的那些年青。因为当他们发明面临我的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时,他们,会很难受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样的痛苦,由我独自一人承担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免不了有些动容,他一言不发的握着边沁的手,既没有答理也没有谢绝。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道:“为什么是我?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很难受的。”
边沁满怀歉意的轻轻拍了拍亚瑟的手背:“我很对不住你,亚瑟。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一个人把这些事做了。但是,死人是做不到这些的。而你,则是我睹过的最坚强的小伙子了。 我晓得,在你的心里,或许对我还有些疙瘩,如果不是两党陷于争斗,议会改革的事情成了目前的主轴,《解剖法案》或许早就曾经推动了。所以,为了证明我持之以恒的功利主义原则,也为了补偿你的痛苦,我会把我最后的一点价值也奉献给这个社会。 盼望当我的遗体标本出现在伦敦大学的时候,议员们能够有所触动,你的心里,也能够好受。” 说到这儿,边沁笑着念诵起了那句牧师们临终布道时经常使用的话:“我们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又赤条条的走……” 亚瑟紧跟着念道:“生当如夏花之绚烂,死亦如秋叶之静美……” 边沁闻言一愣,他盯着亚瑟看了很久,旋即欣慰的捏着亚瑟的手开口道:“亚瑟,你曾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并且还是一个功利主义诗人。” 说到这儿,老头还俏皮的眨了眨眼:“最后一个请求,盼望他们能把我的遗体标本做的帅气一点,不求如秋叶般静美,但求能看起来威严稳重。” 亚瑟也笑着回道:“最后一个请求,不到最后时刻,还请您先挺一挺,因为说不定后面还有转机。最起码,您应该活到议会改革胜利的那天,您为之努力了三十年,如果连成果都没看到,岂不是太可惜?” 边沁的脸上仿佛都有了些生气,他笑着应道:“你这样的要求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可太甚分了。不过,这是我短你的,所以我会努力。” 边沁的话音刚落,阿加雷斯的嗓音便在亚瑟的耳边响起:“喔,一位良好的忖量家和法学家,他的灵魂可是值不少钱。并且他还是个功利主义者,既然他连自己的尸身被切成碎块也毫不在意,那么让他献出灵魂他应当也会毫不犹豫吧?亚瑟,你觉得呢?” 亚瑟并没有理会红魔鬼的低语,他只是将边沁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旋即退后向老人敬了个礼:“边沁先生,您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要四处走动。不久之后,我会回来承担您那份痛苦的,别让我到时候找不到您。” 边沁听到这话,也低声开打趣道:“我要是能够四处走动了,那我自己会去找你的。你到时候会在哪里?苏格兰场,还是威斯敏斯特的会议厅?” 亚瑟握着门把手,划开火柴点烟道:“不晓得,谁能说得准未来的事呢?弄不好您上天国的时候,站在悬崖边一看,我就在下面呢。” 边沁听到这话,抿嘴摇了摇头:“亚瑟,你还年青。” “是啊!”亚瑟点头道:“您也晓得的,我还年青。” 语罢,亚瑟便合上了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他还未下楼,便看睹管家安德鲁正端着茶杯站在楼梯口默默不语。 亚瑟看睹这个汉子湿透的帽子,和帽檐上犹如泪水般滴滴落下的雨水,只是倚着扶手问道:“您都听睹了?” 安德鲁双手微微哆嗦着点了点头。 亚瑟睹状,也没有多规劝,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鲁先生,别把事情念的太糟,人总是要继续前进的。” 安德鲁强忍着泪水,他本着不列颠名流的傲气,说什么也不肯让眼泪落地:“黑斯廷斯先生,很感激您能安慰我。不过,您这个年纪同我说这个话,好像不太适合。因为我的年纪都快能做您的父亲了。” 亚瑟笑着应道:“这和年纪没有关系,威灵顿公爵都能做我的爷爷了,但是我前几天也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您同他说了什么?” 亚瑟嘬了口烟,悠悠喷出一阵烟气:“阁下,我不是念劝您撤退,而是念劝您换个偏向前进。” …… 离开的马车上,路易望了眼窗外正在退去的人群,又望了眼身边抽着烟的亚瑟。 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位长官比起一个小时之前好像发生了某种气质上的转变。 但对于倚靠在车窗边的红魔鬼来说,与其说亚瑟的气质在转变,倒不如说他的气质正在回归。 那种活该的,愣头青般的气质,正在迅速回归。 阿加雷斯以为利物浦的枪击能够给亚瑟敲响警钟,但让红魔鬼始料未及的是,这警钟的韵律却不像是他事先设定的那样厚重阳郁。 阿加雷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揪住了亚瑟的衣领吼怒道:“小混蛋,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念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念唱独角戏!” 红魔鬼与亚瑟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博弈。 但是从路易的视角来看,他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晓得这位年青长官正在抽着闷烟。 或许是念活跃一下气氛,路易提议道:“任务圆满完成,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去《英国佬》的编辑部逛逛?我听说亚历山大的儿子前段时间刚到,咱们叫上查尔斯他们午时一起吃个饭?” “不错的提议。” 亚瑟熄灭烟斗道:“不过比起亚历山大的儿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对巴黎近来的消息更感兴趣。” “巴黎?” 正如亚瑟所说,路易刚听到这座城市,顿时就被吸引了:“那里怎么了?” 亚瑟开口道:“亚历山大在巴黎文坛的朋友专门护送母子俩来了伦敦。我今天晚上在家里睹过他一面,据他所说,巴黎目前的政治气氛的确和法国大革命开端前一模一样。 非论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都不安分,更糟糕的是,为了平息事势时事,前阵子共和派的狂热撑持者、数学家埃瓦里斯特·伽罗瓦先生被下令逮捕。目前共和派分子正积极谋划营救伽罗瓦,维多克先生近来可有的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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