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珷是裴安的嫡长子,但裴珷眼睛里从来没有裴安这老爹,原因是他有个极其彪悍的老娘,其彪悍程度达到了连婆母都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层面”,在老娘的熏陶下,裴珷从小就很暴戾,别说老爹了,他甚至还拳打过太子——虽然,当时司空北辰还不是太子。
然而“好景不长”的是,裴贺氏命短。
裴贺氏一命呜呼后,裴安娶了顾氏,裴珷当时就大闹拜堂礼,气得祖父大人裴朔怒形于色,裴朔当然也恨贺氏这个次媳,他的老妻可是被贺氏气得中风,要不是天子陛下亲自为贺氏求情,裴朔当时就已让裴安写了休书。
但哪怕在当时,裴朔还没有完全废弃裴珷这个孙子,他甚至还决定亲自教导裴珷,盼望扭转这个孙子暴戾的脾性,然而……趁裴朔有回不在家,裴珷竟然把裴朔调派给他的一个书僮杖杀了,用这样的行为表达他的抵抗之情,并且从那日后,裴珷竟然就住去了舅家,留下一句话:祖父有本事就把我除族。
裴朔自认没本事。
因为贺骁也放话了,如果他要把裴珷除族,贺骁全部的八百私兵必然攻进裴家大宅,纵火烧了裴姓祖祠,阳朔裴全部的私兵虽然不但八百,但阳朔裴若敢和贺骁兵争,江东贺必将不会坐视旁不雅,阳羡裴惹不起江东贺这门巨室,而天子陛下也不成能为了阳羡裴与江东贺反目。
裴朔只能忍气吞声,但当司空北辰被立为太子后,裴朔下手了,他当寡宣告裴珷的种种劣行,以祖父之尊,给裴珷恶评,并告之裴珷若要继续住在舅家,他会将裴珷除族,并上请罪责,因为裴珷曾经拳殴太子,陛下当时没有追究,不代表裴珷之罪就已一笔勾销。
可那个时候,裴珷曾经和刘氏定了亲。
刘氏入门后,跟裴珷当然目标一致,睹缝插针就要挑衅一下顾氏这婆母,她自恃为裴姓大宗两房的嫡长媳,鄙顾氏这续妻在已故的裴贺氏牌位前只能持妾礼,按这理论来说,顾氏底子不算她的正经婆母,既非亲长,她不顺从于顾氏当然不能算为忤逆不孝。
顾氏底子懒得和刘氏去争辩。
可今日,刘氏却当着顾氏的面儿,“勒令”裴瑜起身,不需跪在宗祠受罚,刘氏滔滔不绝、冷嘲热讽:“因婆母过世得早,九叔方才被姨娘夺去了照管,但九叔可不用领姨娘的照管之恩,因为哪怕姨娘对九叔不闻不问,九叔可是大宗的嫡子,外家是堂堂的江东贺,难不成还怕没有亲长教化了?顾姨娘夺了九叔到膝下,却也没有尽心尽力的照管,不幸九叔这样的尊贵,却从没被娇生惯养过,天不亮就要起身练字读书,受了不少苦。
哪怕连姻缘,顾姨娘甚至都没有尊重九叔的意愿,挑唆得翁父非要娶那王五娘入门,差点逼得九叔离家远走,现在,顾姨娘竟还敢恼羞成怒,明明是九叔在曲水会上受辱,顾姨娘不思为九叔讨公道,反而要惩罚九叔,都说江东顾家风严肃,顾姨娘还是顾公引以为傲的嫡女,谁敢信心肠竟毒辣到了这样的地步。”
“姨娘”并非对姬妾的称呼,实在也算尊称,如母亲的姐妹,就应称为“姨娘”,又或者母亲特别要好的闺交,也能够称为“姨娘”,但刘氏把顾氏称为“姨娘”,这就是显然的篾称了。
注解在她眼里,顾氏只不过裴贺氏的“妹妹”,底子没有资格当她的婆母。
顾氏睹裴瑜也是满面悲愤的模样,她的心里直泛冷,她实在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明知裴珷没有当她为继母,也从不强求裴珷夫妇对她事事顺从,哪怕裴瑜,虽然被她抚养参谋多年,对她的称呼一直是“女君”而不是“母亲”,顾氏也从不计较,她以为裴瑜几还是不同于裴珷的心性,无非因为生母确实另有其人,和她之间存在一层隔膜。
但总应信她,不是那等心肠毒辣的继母。
眼睛不瞎脑子没堵的人都能看出,王青娥贪好功利,年纪小小,待人就无半分真情,所图的无非是荣华权贵,王青娥真要是秉性温良的女子,又怎会先冲陈郡谢的儿郎目送秋波,受到白眼相向后,转而又与他姓的儿郎眉来眼去?
她若要真是那等毒辣的继母,何不顺了裴瑜的意,干脆谢绝陆氏,且让裴瑜娶王青娥那个祸害进门,今日也底子不需多此一举,明知失礼,还念着要让琅沂王的大宗妇亲自管束王青娥,哪怕是亡羊补牢,但几还有盼望扭转几分王青娥长歪的心性?
可她的种种苦心,在裴瑜眼睛里,还真比不过刘氏一番显而易睹的嗾使离间。
也罢了,罢了,她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犯不着一门心思去捂裴瑜那颗捂不热的心。
连把裴瑜都决心废弃了,顾氏自然不会任由刘氏诋辱,她两眼直盯刘氏:“六郎妇,我今日正式正告你,我不是裴贺氏的姐妹,我十分不屑裴贺氏的为人,因此你日后莫称我姨娘,这是对我的羞辱。
六郎、九郎虽非我亲生,但我嫁入裴门不但有父母之命,甚至还是陛下及皇后允婚,裴氏大宗两房,我为主母,这点你必须承认。你不称我为婆母,我不同你计较,但你是晚辈,我是长辈,我为尊,你为卑,因此你应该称我为女君。
还有九郎之所以受罚,不是我的主张,是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决意惩罚他的鲁莽言行,你要为九郎叫不平,理应与父祖争辩。还有九郎也听好了,我不能宽免你的过错,起首是因为我认为你该罚,其次,家长对子弟用家法惩诫,女眷底子就不能干涉。”
“顾姨娘竟然敢诋辱正室?”刘氏瞪大了眼。
顾氏上前一步:“裴贺氏生前,宗长、外子屡番都念要下休书,为这件家丑甚至打过御前官司,裴贺氏也自知理亏,在贺夫人跟前跪认了过错,经贺夫人求情,陛下睹裴贺氏确有悔意方肯斡旋。因此我对裴贺氏的态度只有鄙恶,而无诋毁,我承认,裴贺氏是外子的元配发妻,她生前没有被休,我是后妻,在裴贺氏的牌位前该持妾礼。
持妾礼,非为妾,这也是世人共知的常识,我与裴贺氏之间的尊卑,有个必要的条件,那就是裴贺氏已然过世,而我对她的鄙恶,却发自于裴贺氏生前。我就是厌鄙她这样的恶妇,莫说德行操守,连人性都已丧失。
六郎妇,裴贺氏生前鞭责夫家小姑,甚至伤毁小姑容貌,忤逆翁姑,掌掴夫郎,她甚至还滥杀无辜,难道仅仅因为她是正妻,就该享获世人的敬重了么?你方才诋毁我,说我苛待九郎,但九郎现今的风评仍有入仕的资格,六郎呢?他为裴贺氏亲自养育,他现在还有望入仕么?
你们既然觉得我这后妻毒辣,那我今日也干脆就直言了,如今时势,阳羡裴既然已与琅沂王、江东顾为姻亲,何惧贺骁八百私兵挑衅?或者你可以让六郎去问问贺骁,他江东贺的宗长华亭侯,还有没有这样的胆气敢与阳朔裴反目?!”
顾氏今日大发威风,后来她还听说,裴瑜到底不敢跟着刘氏离开宗祠,他甚至不敢挪下膝盖。
有仆妇感喟:“女君还是太仁慈了,明明看出九郎心有不服,何必还要提醉九郎不要自毁前途呢?”
“他究竟是我养大的。”顾氏曾经息了怒,眉眼伸展:“这些年来,他也很知长进,不似得六郎一无是处,还偏觉得自己出身尊贵。说来九郎的婚事也都怨我,明晓得他心悦的是王四娘,却还非要替他定下了王五娘。”
“女君明明是为九郎着念啊,连仆婢这样的浊物,都能看出王五娘和王四娘,就有如云霞和淤泥的区别。”
“是我疏忽了。”顾氏长叹一声:“九郎对貌美的女子有成睹,因为他相信了六郎的话,认定他的父亲是被我美色打动才弃了贺氏女,我早年也没发觉九郎的自卑……帝休哪里都好,但她太出挑了,她并没有关注过九郎,偏是那王四娘对九郎嘘寒问暖,九郎才会把王四娘视为红颜知己。
我过于自信了,以为王四娘既得入宫的机遇就必然谢绝九郎,才导致了这许多的变故。九郎怎么看我不慌张,但他必须大白,如果他真要效仿六郎,他就是自毁前途。现在曾经不比得早年了,哪怕是巨姓子弟,若一无是处风评不佳,也不会有入仕的资格,更何况九郎,他还不算得巨姓子弟。
皇族之势悄然崛起,门阀之势就必然会受打压,我们是门阀,但正如琅沂公所睹,江东不能再内争,因此巩固皇权也是必需,你晓得我为何跟你说这些么?”
仆妇怔住。
“若王五娘入我裴门,我可得一臂助,但现在换成了王四娘,她还不如你。阿施,你听好了,我晓得你有个旧邻,他家孩子因你所荐去了陈郡谢,还被谢夫人相中,现是昭阳殿的宫人,我必要你说服那孩子,暗中相助王五娘,你宁神,瀛姝那孩子不但仅是机智,她重情重义,必不会亏待助她之人。”
仆妇忙说:“若非女君恩许,仆哪有那本事帮忙旧邻?仆着实也甚惋惜,早年女君称王家那女公子都以闺名,现在却只能称表字了。”
“我也念一直称她为帝休啊,但没有那样的缘份了。”顾氏也长叹一声:“我真觉得那孩子与我缘分不浅,不知为何,就隐隐约约的,我觉得和她是错过了一样,但我终清偿是望她好的,她此时入宫,无论是江东陆抑或琅沂王,包括江东顾,竟鞭长莫及了,我只望谢夫人也是跟我普通的心肠,真为瀛姝着念和考虑吧,我说句实话吧,九郎是真比不上鬼宿君,鬼宿君和瀛姝若能修得正果,我这心里才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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