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主的表情很俏丽,哪怕她听兄长的话在居阁里“禁足”,清早起来的时候竟也把新做的衣裙都试了一遍,挑了套颜色最明媚的打扮起来,亲手点了熏香,这天连字都多练了好几篇,还在廊庑底下教着养的那只笨鹦赋说“长乐无极”,难得的好耐性,哪怕耗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让那笨鸟开窍。
宫女们都晓得公主的表情为什么利落索性——公主唯一的“对头”张少君要被休弃了——可也只有最心腹的宫女,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因为张少君走了霉运。
此中一个宫女,心思颇为细腻,她不像别人似的上赶着奉承话,罕睹的泼起冷水来。
“宫里虽然都在传张少君这回总算得了报应,可奴婢寻思着,她究竟是永安齐的宗孙妇,别看永安齐面上不依不饶,应当也只是借机敲打警诫,并不至于当真出妇。”
“那是当然的。”公主终于废弃了继续启发她的那只笨鸟,喂了粒紧仁给它,拍拍手,在廊庑底的小枰上坐下,又拿着根牛筋草去逗竹笼子里的蝈蝈玩儿,一边说:“也就是让她的夫君折了牙,丢了颜面,这样的事怎会导致两大门阀彻底翻脸?我听说宫里头的太医会用象牙制出‘义齿’,替人植上后并不会影响仪表,只要齐郎将的仕进不受影响,执意休妻也确实小题大作了。”
“那殿下何故这般喜悦?”
“我不是因为张少君遭殃而喜悦,我欢喜的是阿兄果然说到做到,阿兄这样维护我,我一念来就觉得心花怒放。”
“真是太好了,过去殿下对简娘娘及心宿君都极敬畏,有苦衷竟只能跟奴婢们倾诉,奴婢们嘴笨,并不能够安慰殿下,也只能眼睁睁看殿下黯然神伤,殿下既然大白了心宿君的情义,今后遇睹烦难事,再不会默默忍耐委屈了。”
“我过去总听谢娘娘提及王良人的父母如何疼爱她,心里羡慕得紧,又难免有些妒嫉,但如今我是真没妒嫉了,阿母对我虽严厉,可我有个护着我的兄长,我跟王良人同样都受到了亲人的呵护,我甚至比她更幸运,她的父母有护不着她的时候,比如明明不舍,但她只能送她入宫,我阿兄却能护得住我,张少君当时说倘若北赵的君主提出要和亲,我纵管不肯,但也只能忍辱,可现在阿兄出征北赵,只要获胜,北赵的天子还哪里敢有那非份之念。”
哪怕宫女有再多的忧虑,听这番话,也不再继续泼公主的冷水了,连白川君都深信四殿下此番出征北赵能够大获全胜,一雪旧岁时战败的耻辱,还有谁敢疑惑呢?四殿下虽然不是储君,但储君也不如四殿下的智勇呢,公主有这样一个兄长,定能平安喜乐,万万不至于被送去胡国和亲受辱的。
眼瞅着阳光更炙,清河公主也终于觉得室外的暑气不耐受了,又放过了那只无精打彩的蝈蝈,净了手,刚回一直置着冰釜降温的室内,便听闻了一件大事——在阳晚阁养病的徐才人“不好了”,昏迷不醉,大似中毒!
“徐才人一失事,江尚仪立郎着人禀报了皇后,皇后殿下赶紧的告知了陛下,因此风声才保守出来,但阳晚阁中现在是何情形无人知晓,奴婢只听说皇后要召问王良人,王良人却令人紧闭了阳晚阁的门禁,皇后怒极,要使人拿王良人问罪,却被谢夫人绊住了,现在皇后及三位夫人都在显阳殿。”前来通风报信的宫女晓得清河公主不但和谢夫人亲昵,对瀛姝也大有好感,奴婢们急主人之急,因此宫女也很为眼看就要遭遇天降横祸的瀛姝心惊肉跳。
“谢夫人跟王良人当然不会害徐才人……”公主断言,怎样她也说不出这样断言的理据,她只是盼望谢夫人和瀛姝都能脱身事外,不被这件奇祸牵连,可现在她的靠山不在建康宫,公主也无计可施了。
她还记得兄长的叮嘱,让她这段时间别出门乱走,因此急归急,也只好再使那宫女小心谨慎的去探听消息。
阳晚阁紧闭着门,天子陛下仿佛暂时没有动静,往日间这个时辰,陛下也多半不会在内廷,更何况赵豫两国又将正式交战,一国之君更要操忙于军政事务了,于是显阳殿竟然成了内廷战争的主战场,谢夫人正以一敌三呢。
皇后心中万分焦急。
她底子没料到徐才人会中毒,因为她采纳了太子的建议,明明曾经嘱咐了淑妃中止计划,别说淑妃的人手,就连昭阳殿的人,除了瀛姝和宫人映丹,都无一进入过阳晚阁,徐才人却稀里糊涂中了毒,中的是什么毒江尚仪也说不清,只说中毒是瀛姝请来柳太医,柳太医下的鉴定!
现在这样的情况,皇后只有先择清自己。
因为经白川君的“卜占”,徐才人现在的身份曾经非比生前了,并且据皇后对天子的晓得,天子底子无意将徐才人当作一枚死棋,也就是说徐才人中毒,不管是否得治,天子必将都市追究!
投毒的人只能在显阳殿和昭阳殿间产生,皇后现在再顾不得太子的意愿了,她必需要自保,就必然要让瀛姝成为投毒的凶手,且皇后也认定瀛姝确实就是凶手。
皇后在使人去“拿”瀛姝前,还召来淑妃询问过。
淑妃一口咬定她没有任何行动,曾经听令中止了计划:“王良人实在再清楚不过,确实是张良人故意推倒了徐才人,虽然谢夫人很警醉,再加上陛下也有支配,不会仅仅因为徐才人‘小产’之故就让谢夫人获罪,但王良人并不晓得徐才人底子未曾有孕,且还是假装痴颠,王良人提出将徐才人移出显阳殿曾经是计划之外了,但她必然是有用意,王良人在宫里虽然没有人手,可她的死后有谢夫人啊,王良人还特意提出了让江尚仪与她一同参谋徐才人直至康复,说明早有意应用江尚仪陷害皇后殿下,她早就有了谋划,底子不会让徐才人康复说出真话,只有这样,能力陷害娘娘。
妾直至如今才恍然大悟,王良人针对的底子不是含光殿,一直是显阳殿,是娘娘及太子殿下,万幸的是王良人机关算尽,却不知陛下早下定了固储的决心,娘娘只需辩解清楚,陛下绝对不会听信王良人及江尚仪的狡辩之辞,别人不大白,陛下还不大白么,江尚仪底本就是出身琅沂王,这么多年了,她何尝忠事过娘娘?一心为的仍是旧主,陛下哪怕再是信任琅沂王氏,也必然不会因此事案疑心娘娘及太子殿下。”
皇后被说服了。
淑妃考虑得很周道,她紧跟着提醉:“事发突然,太子殿下万一冲动,恐怕还会中王良人的尤物计,因此娘娘不能先知会太子,务必要抢先一步坐实王良人的恶行。”
皇后立即下令拿人,谁知瀛姝竟敢公然抗令,皇后急怒加交,彻底被淑妃忽悠入坑,因此这时,皇后的攻势相当急猛。
谢夫人哪里会被皇后慑住,条理分明的辩争:“徐才人在阳晚阁失事,王良人当然有嫌疑,可发明徐才人中毒的人原就是她,又是她及时的请来了柳太医,柳太医的医术了得,多半是可以妙手回春的,如果真是王良人下毒,她又怎会救徐才人于危急,让徐才人开口道出实情呢?”
“既是如此,王良人何故不敢抗令?她只是个未承宠的选女,竟敢违抗中宫懿旨,难道不是作恶心虚?”
“是陛下亲口允准王良人参谋徐才人直至康复,如今虽发生了意外,可皇后也无权干涉,皇后既然曾经禀知了陛下,为何不等陛下查断定夺,皇于急于将王良人调离阳晚阁,又怎不让人疑惑皇后别有居心呢?”
“谢夫人既然这样说,也好,那我们一同往阳晚阁,也好睹证到底是谁居心不良!”
“徐才人正在接受诊治,是命悬一刻的危急关头,闲杂人等闯入阳晚阁必然有碍救治,还需得着睹证是谁居心不良么?”
皇后被堵得哑口无言,郑夫人大觉事不关己,抱定主意坐壁上不雅,看情势再落井下石,贺夫人却有如稳操胜券,巴不得皇后、谢夫人拼个两败俱伤最好,再加上她还支配了个后着——何氏不知哪里来的信心,笃定太子为王瀛姝的色相入迷,定然不会眼看着王瀛姝被治罪,太子现在曾经听闻了风声,多半曾经赶去阳晚阁“豪杰救美”了。
贺夫人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好戏,不料,这把火还是烧到了含光殿门前。
有宫人来报,五皇子鬼宿君亲自前往含光殿,声称是听王良人“令下”,召王青娥往阳晚阁问话。
贺夫人哪还坐得住?
她虽预料到当瀛姝百口莫辩时,也许会供出王青娥,王青娥为保小命也必将要驳斥瀛姝“血口喷人”,但这一切不应当发生在“当寡辩争”时么?有她为王青娥掠阵,才担保王青娥不至于临阵倒戈,可现在呢?谢夫人把她们绊在了显阳殿里,瀛姝却让五皇子把王青娥单独“捉拿”去阳晚阁!!!
“真是反了她了!!!”贺夫人的怒火比皇后更旺:“戋戋一个选女,竟然敢在内廷发号施令!!!”
谢夫人看了一眼乔嫔,乔嫔会意:“这宫人说得不清不楚,实在并非王良人令下,是妾为着前番的事故,未免更加谨慎小心,密查得知王少君也常去阳晚阁,她是王良人的堂姐,妾揣摩着王良人对她应当不至过于防范,但王少君究竟是住在含光殿,因此才嘱咐了五郎,如果有变故,先问王良人的主意,既然王良人托了五郎去请王少君,念来应当是跟救治徐才人安康有关吧。”
贺夫人心中有鬼,且也找念好了退路,听乔嫔话里有话,立即冷哼一声:“王四娘哪怕住在含光殿,论亲疏,我也是疏不间亲,总之今日之事,任你们哪一方,也休念往我含光殿泼污水。”
“我早说过了,今日这件事故的是非黑白现还难辨得很,所以才提议稍安勿躁,结果呢,皇后心急着自辩就罢了,阿贺你也这样急切的择清,有什么用呢?咱们不都是要等着陛下的裁夺么?”谢夫人说完,竟嘱咐身边的彭良人道:“我不热,你别累着了,不必再替我扇风,我啊,心静自然凉。”
小彭是被忽视的人,直到此刻,她也没有引起他人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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