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素玉和林蓓在同学们心目中还是有必然的威望的。一来成果实在是好,两来人缘也还好,素玉虽然沉默寡言,但对人还和气,虽然对人并不热忱,奇然甚至近乎冷漠,但并不是像有些人所说是因为骄傲、清高。而林蓓就不用说了,她的性格底本活泼好动,对人也热忱,是个典型的“汉子婆”,因此她无论与男女同学都一样可以称兄道弟、姐妹情长。潘素玉与林蓓亲如连体姐妹的关系,更是几人人都羡慕都效仿却怎么也仿不起来的。人们都说“物以类聚”,而林蓓与素玉一动一静,一偏于淡漠,一却较着趋于热忱,一内向苦衷深埋,一却外向有话直来直去,一忧郁型,一却是个典型的乐天派……连皮相也是互补的,素玉高挑个子,属纤瘦型;林蓓中等个子,算不上胖,却肌肤丰腴。素玉的脸型是鹅蛋型的,林蓓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素玉长发垂腰,林蓓却是齐耳短发……太多太多不同了,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走在一起呢?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异的,她们不光在一起,并且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也一点不觉得烦腻,话题如此之多,仿佛永久也说不完的。久而久之,同学们都已习惯一看就要看到两个了,奇然单独看到素玉,人们就会问:“林蓓呢?”反之,人们也一样问:“素玉呢?”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必要太多相似之处的,越多的互补,关系反倒会越牢,因为这样一方能力从另一方不息找到新奇的东西,对方于自己才永久那么有吸引力。因此,与人相处并不必然要求同,更不要企图去同化对方或者去模仿对方。人们是不会喜欢与跟自己有太多相同的人相处的。此外,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必要有一些诸如缘分的东西的。如果她们不是在小学时一起参加过作文竞赛,并刚好编在前后桌,她们在颁奖仪式上也不会相识了。而如果她们后来不是同时考进龙乐中学并分在同一个班并同桌,她们的关系也不会像今天这么亲密了。但无论如何,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维系,是靠两颗相近的心灵的。她们虽然有太多的相异之处,但她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充满爱心的心,她们有共同的爱好——文学与音乐,有共同的追乞降共同的充满绮梦的忖量。这曾经足够维持两个人的关系了。而这些,其他人又怎么会大白呢?就犹如她们现在在荷花池边的谈话,有谁会念到此中的内容?
素玉与林蓓下了课以后,总喜欢到荷花池边去坐坐,她们喜欢那里的清雅与荷花那淡淡的近乎于无的香气。经常,她们并肩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却一点也不觉得气氛不好。而今天,她们却无心赏荷了。
“素玉,今天周五,下午补完课后到我家去吧,我妈说炖鸡汤给我们喝。”“谢谢。不过我念回家去看看,我曾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去了。”
林蓓沉默了一会,直视着素玉说:“素玉,你念念你的妈妈你的弟妹,我晓得也能理解,可是,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中考了,你应该真心实意把精力放在考试上去而不应该再去为一些无法改变的烦恼疏集了精神。再说,你回去看一眼他们又如何呢?你能阻遏你爸不打骂他们,能阻遏你爸不出去喝酒不去赌博吗?你能令他们康乐起来吗?你回去只有使自己徒然地挨打受骂而已!”
素玉抚了抚手臂上仍隐隐作痛的大块瘀青,凝神地望着池里那傲然挺立的荷花,忍不住掉下泪来。“林蓓,不要再说了。再怎么说,那总是我的家,他也还是我的爸爸。我回去虽然不会改变什么,但我还是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关系而抛离那个家,我念念他们”
“唉……”林蓓望着她,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她是同情她的,却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帮她才好。奇然她真的很佩服她的勇气和毅力,在那样的环境底下,竟然能保持这样优良的成果和如此善良的品质以及如此坚强的奋斗意志。林蓓奇然念,要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屈服于环境麻木堕落了。奇然念不大白了,念起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会念,也许,素玉就是这样吧,正因为辛苦坚苦,所以才会拼命去寻找其余性命之路。不过念归念,她自己实在也并没有多大把握能做到的。
“铃——铃——铃”教室那边传来清脆的上课铃响,打断了她们的忖量。素玉推起林蓓的手,边跑边说:“林蓓,往后在校园里尽可能少提我家里的事。”顿了顿,又说,“代我谢谢阿姨。”说着向林蓓微微一笑。
教室里,物理教员胡勇涛早已站在讲台上了。她们心里不禁一沉,忙向他报告。因为她们晓得这个教员是最不喜欢学生迟到的,因为他自己上课从来不迟到,所以他要肄业生也跟他一样恪守时间不雅念。奇然遇上他表情不好,他会谢绝让迟到的人走进教室的,前两个星期班上的邓晓诘就被他挡在门外。奇然表情好了,会让同学们进来,却也要发一大通经验的言论。这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子教员的怪性格,是寡所周知的,因为他姓胡,因此同学们都管他叫“胡闹钟”。
此刻,她们惴惴地站在门口,等候大名鼎鼎的“胡闹钟”的发落。只睹他对着她们板了一下面貌,皱了皱眉头,说:“进来吧!下次记得定时到课室!”
“是,教员!”她们同声说。然后像获救似地溜回座位上,两人都有种劫后更生的感到。
“好了,这节课我们评讲上次的检验试卷。现在请各组组长帮忙派发一下试卷。”
素玉的心一阵慌张,她真担心此次又考坏了,为了此次检验,她可花了不少功夫的。林蓓的试卷已发下来了,上面打了一个鲜红的99分。林蓓一阵叹惜:“活该!怎么把这个数字写倒了呢?真是粗心鬼!”说完拿起红笔恨恨地把原来的答案打了几个鲜红的叉,又在旁边写上正确的答案,还是对自己恨骂不绝。素玉对此已习惯了,林蓓永久都是“9”字开头的,尤其是物理,哪里像她,能拿个“70”分已算是前进了。这一次,命运又如何呢?会不会好些,抑或更坏?她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自己的试卷,可全班全部的人手上都已有了自己的试卷了,派发试卷的组长,也已回到座位上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的心隐隐有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额头手心里全都是汗,心里“嘣嘣”地跳个不住。
“你的试卷还没拿到吗?”林蓓这才察觉到素玉的慌张与不安。
“是的。”素玉如坐针毡,心里七上八下地往返吊着。
“潘素玉。”胡勇涛叫了一声,看看没有反响反映,便又重复了一声,“潘素玉!”“快,教员在叫呢!”林蓓推了推在身边发呆的素玉。
素玉的心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抬起疑问的大眼睛望了望讲台。
“潘素玉,请上来领你的试卷。”胡勇涛向她点了点头说。
“糟糕,看他的表情,情况仿佛不妙!”素玉忐忑地走了上去。当胡勇涛把试卷交到她手上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下课后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素玉的心一沉,迅速地看了试卷一眼,她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59分!才59分!”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看了一眼,真的才59分!这两个数字是如此醉目如此巨大,怎么可能弄错呢?她的心缩紧了,血液仿佛也截止了流动,脑袋“嗡,嗡”地响着,看着试卷的眼睛也湿了。有好几秒钟,她站在那里,什么忖量也没有,脑里只有那空洞的两个数字——“59”。好不容易,她才控制住自己,机械地走回座位去。
教室里人人都在看着自己的试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反常活动,除了林蓓。林蓓一看到素玉久久地对着讲台不动,她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了。虽然她回到座位时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异样,但她晓得她的表情。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握了握素玉那冰冷的手。素玉那一直忍着不流的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在试卷上了。那泪既是为朋友的撑持、信任、关切、理解而流,更是为付出全身心的努力却一无所获的失望而流。
而此时,“胡闹钟”正在津津有味地带些得意地宣布此次检验的战果:“全班64个人参加考试,90分以上的有13个人,90分以下80分以上的有19个人,80分以下70分以上的有17个,此次有5个人不及格。最低52分,最高100分。”这些话,听在素玉耳里,犹如一把把针,一针一血地刺在她的心上。看看身边的林蓓,再看看自己,她有种讽刺般的酸痛:“天才与痴人聚在一起了。”
这一节课,潘素玉底子就不晓得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在时而激扬时而顿挫地说些什么。连他讲到精彩处跳起来“蹦”地一声敲在黑板上也毫无知觉,更没有注意到她平时看了就念笑的怪模样:胡教员总是习惯性地双手叉着讲台,大大的镜片掉在鼻尖上,眼睛穿过镜框上面扫视着同学们,圆眼一眨一眨的,眼角的鱼尾纹也牵动着一紧一缩地腾跃不定。又正巧他的嘴唇上留了两撇“八”字须。有一天林蓓上课时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素玉,你觉得教员像不像猫头鹰?”素玉依言看了看那双在眼镜上面动弹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念不到这“猫头鹰”的绰号传出去,竟成了他“胡闹钟”之外的另一个颇具代表性的称号。不过,不管叫他什么都好,同学们对他都不是恶意的,除了对同学们要求严格,时间不雅念太严格太死板之外,他上课是很生动风趣的,对同学们的态度也很和蔼。因此,同学们对他还是异常尊敬并喜欢他的。
一节课很快过去了,素玉有些木然地站了起来,对林蓓说:“我去一下胡教员的办公室。”然后慢慢地走出去了。林蓓看了心里也为她难得。她理解并同情素玉。她们都是好强的人,那种付出而没有结果的滋味她也受过,她清楚地晓得全部空洞的安慰于她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许多事理她自己也懂,只是做起来那么难那么难罢了。她真的不晓得怎样去帮忙她才好。
而此时坐在“胡闹钟”办公室的潘素玉,已慢慢安静下来了。再怎么哀痛心碎,也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的失败。惟有重拾心境,去争取下一个未来的胜利。
办公室里“胡闹钟”看到她进来,微笑地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说:“先坐下来吧。”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温和地对她说:“潘素玉,你平时花在物理这科的时间很少吧?”
素玉的心一酸,心里苦笑了一下:“物理是我花时间最多去进修的一科!”但她并没有说出来,低着头给他个默认。
“潘素玉同学,这你就不应该了。你是对物理没有兴趣吧?我晓得你的语文、英语等其他几科的成果都异常不错,尤其是语文和英语,听说你每次都考第一的,是吗?潘素玉,我们现在执行的是统考,物理是此中的一个必考科目,与除语文数学之外的其它几科一样,都占10 0分的。我们不能因为兴趣而有所偏弃取。这样的话,参加考试时是很吃亏的。现在还有两个多月,你平时要多看看书,多做些习题,多向成果好的同学进修,我相信你必然会赶上来的。你的同桌林蓓同学物理成果不挺好吗,你不懂的问题,可以问问她,你平时也能够随时来找我。总之,潘素玉同学,我盼望你能器重一下物理这科的进修,这样对你的中考的胜利才有利。”
素玉低着头,听着“胡闹钟”滔滔不绝的善意的劝导,心里始终酸酸痛痛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铃——”上课铃又响了,“胡闹钟”对素玉说:“好,你先回去吧,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素玉向他鞠了鞠躬,“谢谢胡教员!”然后就走出去了。她听到他在她死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于是她的眼睛又有些湿了。她赶紧咬住下唇,向教室走去。她必然要把物理成果提上去,必须上去的!“我不相信我真的缺少物理细胞!我不相信!”然而这是事实,“胡闹钟”对她的误会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他又怎么晓得又怎么相信她在语文和英语方面花的时间是最少的,而物理与数学,永久是她花费最多心血与精力的科目。然而结果却恰好相反,这是一个怎样矛盾的事实!
一天的进修又完毕了,潘素玉与林蓓并肩走出教室,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走到图书馆门前,林蓓才溘然握紧素玉的手,真挚地说:“别再为物理难得了,我的政治还不是一样那么糟糕!你说过,我们是天才与痴人的产物。如果老天能公平一些,把我们两个稍为取长补短一些就好了。既然老天不成全,那我们只好加劲努力了,我们以后要一起努力,互相帮忙,一起去修补我们那不健全的跛脚,好吗?”
潘素玉向林蓓笑了笑,用力回握了她一下,向她无言地点了点头。林蓓一下子就宁神了。她晓得素玉的决心和信心了。她马上展颜一笑:“好!我们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再睹!”“明天再睹!”素玉向欢跳着远去的林蓓挥了挥手。她真羡慕林蓓,她仿佛永久那么康乐的,烦恼未曾走近她,而仿佛没有什么会令她烦恼的,她天生有一颗乐不雅的心。
这样念着,她已走进宿舍了。宿舍里,其他的十一个舍友正在津津有味地谈论港台明星呢。这个说梁朝伟和刘嘉玲要别离了,那个又说张学友出了个新专辑,另一个又说郭富城又准备开演唱会……林林总总,而对于这些,素玉既不怎么感兴趣也不会去留意。当然她是无法与她们比的,她们都有条件有余暇去追明星树奇像,她是不一样的,不止性情并且环境。每当舍友们兴高采烈地争论她们的奇像如何如何,带着怎样迷醉赏识的口气说她们的奇像如何如何,这时,她都是插不上口的,也不念去插口。
而现在,她走进来丝毫没有损坏她们热烈的气氛。她放下书,然后就拿着桶出去沐浴,屋子里的人甚至还没有注意到她的来去。
草草地吃完晚饭,她马上到教室复习去了。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此时才下午六点刚过呢!她拿出那张只有59分的物理试卷,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直视试卷里的过错。在“59”分的旁边,还有“胡闹钟”鸾翔凤翥的几个批语:“要加倍努力!”素玉瞪着那大大的惊叹号,感到一种委屈的无助的心酸,“要如何加倍努力呢?如何呢?”她把头埋在臂弯里,真念痛哭一场。但很快地,她就抬起头,用力甩了甩头,努力将头脑中的杂念甩去,全神贯注地投入那张试卷里,一题一题地去思考,弄懂。“胡闹钟”是背责且细心的,每一道题都给她注上正确答案并且批上俭朴的思路、原理。这令素玉异常冲动。
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了许多人,又不知什么时候空剩素玉一个了。素玉把整张试卷完全弄懂了,又复习了其他一些东西,这才走出了静悄悄的教室。校园里也静悄悄的,除了几盏路灯之外,已只有她一个人与她的影子在小道上游走。她已不晓得现在几点了,只睹大半的圆月斜在西空,集发着轻柔的辉煌,显然夜已深了。他们这所学校因为大部门是走读生,因此对内宿生的起居进修的经管并不成制度,这里并不限制学生的晚修时间,只要你有精力,你愿意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不出校门就可以了。这对许多人来说是晦气的,但对现在的素玉来说却是天赐的良机。
她轻轻地蹑脚走进宿舍,舍友们早就睡了,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轻轻地躺在床上,却仍感到不到疲劳,头脑仍清醉得出奇。那个血红的“59”仍在她心头晃来晃去。她不是一个受不起波折的人,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于得失的人,但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之后,得来了这样的结果,她无论如何无法释怀,怎么会越向那个目标爬去,反而会背道而驰地离那个目标越去越远呢?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泪又从眼眶滑落在枕巾上了。她是很少哭的,尤其在别人面前,即使怎样的委屈伤痛,她也会忍着忍着。她不要别人的同情不幸,同情不幸都是对弱者而言的,她不能不要做弱者!并且,她憎恶眼泪,在家里已藏着太多太多的眼泪了。而眼泪事实上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并不能把人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可是,在这无人的黑暗中,她还是无法控制地眼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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