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金,天边最后一抹残光照集了烟雨,落在地牢大门口。
莫铄月伸了伸懒腰,微眯着眼望着天际,脑海中不由自立地浮起那句——
莫捕快,你年龄小,念来还未曾爱过什么人吧?
这是方才出来时,经过马六牢房,他说的最后一句。
同一时刻,就在这一瞬间,一人温柔的语声悄然拂过心间,宿世初睹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夏荷灿艳,阳光刺目。
而那人却是不偏不倚地盖住了全部的刺眼光芒,唯剩温暖萦绕周身。
也许是爱过的吧,只是三年的非人折磨,让恐惧一步步替代了初睹时炙热的心动。
剩下的是恨吗?
不是,是那份无比炙热的报复之心。
她的手慢慢支拢,直到指尖嵌进肉里的疼痛令她回过神来,然后,轻拍了几下略发麻的双腿,往内院偏向走去。
没念到何念娘看着冷情淡漠,忆起往事,也是如吐豆子般没完。
总算将这案子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现下只要找于世修陈述完案情,这一桩历时四个多月的案子,就此告了一段落,她便能安心休整上一段时间。
一念到终于能睡上好觉,莫铄月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变得轻盈起来。
过了月门,正堂有暖橘色的光芒透出,暮色渐浓,已是上灯的时刻。
莫铄月略感诧异,今日这老头子倒是莫名地勤勉了,竟然还在正堂忙活,往日里可是都躲在书房偷懒呢。
看来又有案子让他寝食难安了啊。
小小地在心里同病相怜了一番,莫铄月大模大样地推门而入。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屋内的白色身影率先映入眼帘,她的双眼顿时睁大,身体像是定住了普通停在原地。
屋内的两人亦是一起望着她,三人皆怔了一怔,不过瞬息,莫铄月却觉得时间漫长而难熬。
她的劈面,除了于世修,坐于上首的那一位,不就是…...不久前在亭中碰到的那…..白衣男子。
“放肆,怎可如此无礼!”于世修正色呵斥。
莫铄月反响反映过来,赶忙垂头,长揖为礼,以示赔礼,“拜睹于大人,不知有贵客至,小人这就退下。”
说完,不敢再多做逗留,亦是不敢继续猜度那白衣男子的身份,往后退了数步,意欲离开。
于世修鲜少对她疾言厉色,此番做法分明是给她找台阶下,让她在那人反响反映过来之前,速走。
“等等。”
耳边再次传来白衣男子的声音,莫铄月心中咯噔一下,念逃,可脚下倒是十分听话地不再动弹。
李蕴旼似笑非笑地望着杵在门外的纤弱身影,渐渐出声,“于大人治下,竟有女捕快。念来她这般莽撞闯入,也是因为紧急要事。于大人,宽和是功德,但若是因此让底下人罔顾朝廷纲纪,可就适得其反了。”
于世修额头沁出冷汗,宦海沉浮数十载,这话中的敲打之意他自是听得出,起身行礼道:“王……公子教诲,下官谨记。这…...这个,乡野小人,虽行为粗鄙,但对朝廷可是一片赤诚,不计酬劳地责任为县里做事,这一点十分难得。望公子看在她这赤子之心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下官日后定然严加管束,绝不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不愧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一段话就说出两层意思,一是注解这“女捕快”虽着捕吏皂衣,确非登记在册的正式捕快,规矩礼仪不受县衙约束。
这点错处,情有可原,无可指摘。
两则明夸这女捕快大义,实则是夸自己德行昭彰,引来一个小姑娘心甘情愿地来县衙,供他免费指使。
这算盘,倒是打的够精。
李蕴旼不露辞色,喝了口茶,微带探求的眼光再次落在莫铄月身上,好一会才再次出声,“既然来了,就直接禀报公务吧。省得往返折腾,浪费时间。”
莫铄月一顿,暗自将询问的眼光投向于世修,睹他同意,沉吟了片刻,便按常规,将偷尸案的始末简述了一遍。
许是因为提及案子,让她一时记了当下处境,末了,她下意识地总结道:“实在破这案子的关键点就在炼师何念娘身上,一个修着求仙问道的法,却是反其道而行,做起了死人的生意,这十分不合她所信奉的道法。”
审问何念娘,莫铄月也只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因地制宜地套她的话而已。
做死人生意的,大都是两种人,一为道法,两为钱财,可何念娘看着,并不像迷恋黄白之物的人。
所做之事,又与信奉的道义判然不同。
那只会是第三种——为情,或被其所困,或为其所苦。
还有,一个女子不修边幅,刻意扮老,多半是这情郎或是夫君已去,心死如灰。
顺着这个偏向,不难推断出后面的事。她就是念到这一点,才故意提到有情郎。
果不出所料,何念娘说的,和她料念的差不多。
“你是如何得知,冥婆的身份?”
莫铄月心下一惊,她略过此不提,其一是因为这一点她早已知情,其两便是若正经解释起来,就要牵扯出许多有的没的线索,挺费事的。
没念到旁人都没觉察出欠妥,这男子却是先发明了她话里的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默默抬眸望了他一瞬,第三次再睹,此刻的心境已从容了许多。
这男子看着堪堪及冠,于世修虽称他为公子,可这般尊敬客气的态度,却是她从未睹过。且让他坐于上首,自己屈居下坐,可睹不是什么寻常家的公子哥。
莫铄月心里尽管猜念不到他的身份,但也大白此人职位或是家世,必是横跨于世修许多。
她朝白衣男子躬身行了一礼,“小人只是念到,不会谁都敢去偷尸身,还是去挖无甚陪葬的女子的墓。是以顺着这个思路,查了查从去年来漓水县的人中,都有哪些人曾修习过神鬼之道。顺藤摸瓜,也算是运气好,很快就锁定了何念娘。”
李蕴旼静默听着,不发一语,安闲地啜了一口茶,怎么看,都像极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旁不雅者。
然而,掩在杯后的唇角却是微不成查的向上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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