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铄月四处张望了一下，抬高了声音，“真是惭愧的很，这般丢人现眼的事，还望夫人千万不要告诉公子……”
贾林氏抿唇浅笑，难得有了一丝真正笑意，“小莫姑娘真是个风趣的人，难怪公子要带着你。公子待人一向宽和，念来就算知情，也是不紧事的。”
“他待人哪里宽和了！的确是……”莫铄月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要口无遮拦了，急忙支住。
“咦？夫人与我们家公子相识很久了吗？”
贾林氏一愣，仿佛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双颊悄然爬上两朵浅浅绯红，缓声解释：“公子身份尊贵，心肠良善，曾救我于危难，我铭感五内……十分钦佩仰慕公子的为人。只是，我一介商贾之女，和公子的身份有着霄壤之别，若要说是相识，倒是攀污了公子，望小莫姑娘慎言。”
“呀，我这嘴，”莫铄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失言失言，请夫人海涵。”
贾林氏浅笑，表现无妨。带着莫铄月穿过了一扇月门，走上九曲回廊。
两人一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
越是靠近阁楼，贾林氏的神色越是凝重，这种情形下，再念装成没眼力睹，也是不适合。
所以，莫铄月觉得自己可以合时地闭嘴，不用出声，只需安静地跟在一旁就好。
黛色的浓云密布在夜空中，星月无光。如雅阁楼的阔大阳影繁重地压下来，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显得渺小而瑟缩。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阁楼，依然保持着贾府院落的整体风格，精心设想，雅致却又不显刻意。
如雅阁层层傍山而上，约莫有三四层高，浓重的夜色里，朴拙精致的外不雅依稀可辨。
进到阁中，灯火通明，恍如白天，与方才的那种莫名压榨之感，判然不同。
莫铄月跟着贾林氏拾阶而上，如雅阁，里面的布景如其名，处处透着雅致，每一层的转角都设有精巧的山水小景。
因为第一次来，莫铄月不生悉如雅阁的布局，即将绕过小景时，袖口不小心带上了紧枝小盆景，她一个趔趄不稳，和着小盆景一起向一边倒去。
女仆手疾眼快，迅捷扶住了她，另一只手反手接住了盆景。
莫铄月讶异，笑着道谢：“多谢姑娘搭救，没念到姑娘的身手这般了得，得亏你接住了这盆景，不然，我还真赔不起。”
女仆听着这样半仔细半打趣的话，笑着行礼，但笑容微僵，“小莫姑娘折煞绿林了，这哪能算什么好身手，就是平时粗活做多了，也就磨炼出来了。”
“小莫姑娘可有受伤？”贾林氏一脸的歉然，柔声关切。
莫铄月看着她的脸，不知怎么的，竟是不好意思再旁敲侧击地问下去，摆摆手道：“无碍的，劳夫人挂心了。”
贾林氏柔弱一笑，和她一起又走上了阶梯。
茶楼位于顶楼，轩厅的入口处放置着绘着云雾缭绕山水的六连扇屏风，行行白鹭，清幽山涧，紧柏林立。
屏风前有一嵌着螺钿的紫檀木托架，上设精美小盆，堆砌着几块巨细不一的雪白山石，栽种着大片短紧，显露出一种精雕细琢的诗意。
盆景摆布两侧的壁上，悬挂着王维的两句诗。一句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阳阳夏木啭黄鹂。”一句是：“山中习静不雅朝槿，紧下清斋折露葵。”
莫铄月心中暗叹，这还真有几分入了摩诘的诗意中了。
“没念到这里更是独树一帜，别有洞天。这处阁楼，贵府可是请了名家设想建造？”
贾林氏摇头，“这里从建造到布景都是先夫一手命人操办，上个月才落成，没念到一个月未到，他……”
说着，贾林氏又掩面哽吐了起来。
睹她的女仆绿林抚慰着她，莫铄月觉得自己干杵着也是无用，索性穿过屏风，进了轩厅。
许是将要入夏，原先四面的几扇琉璃窗已被拆下，挂上了竹帘。
窗外引来一眼清泉，用两根小竹管作为引流。竹管的交汇处，用竹片挡着，当竹片拿起时，泉水缓缓流入竹制漉水囊中，再渗入风炉上的铜釜中。
竹片再次放上时，泉水则从另一支竹管缓缓流入水方中。
只是，因为发生了人命案，红泥风炉上放置铜釜的处所，现在空空如也。连矮几上原来放置茶具的处所，也都只剩圈线标志，念来是被京兆府中的衙役取走。
“先夫…...常日就是坐在那里饮茶。”贾林氏走上前几步，遥遥指了指矮桌旁的一蒲团，“实在这里是他特意为我而建，平时我们都是一起来的。那日我在护国寺进香，我以为他应不会独自一人来此处，谁知……不过短短半日，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是，竟是就这样走了，独留我一人……”
莫铄月静默听着，满腹疑问，但睹贾林氏表情不稳，终还是不忍问出口。
因为距案发不过三日，且尚未结案，京兆府探查时留下的标志还在，莫铄月带上特制的鱼皮手套，小心肠避开。
早年她只睹过单向引清泉，此刻看到这样的双向竹管引流，不由得心生钦佩，仔细地不雅察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案发后，无人烹茶的缘故，那引泉入铜釜的小竹管不再引水，显得干燥许多，比起另一根竹管，也显得更绿一些，像是刚刚从新竹上砍下不久。
莫铄月拿起端详了一会，心中溘然有一念头闪过，趁着旁人不注意，隔着特制的厚帕子，悄然藏入袖中，不动声色地走出轩厅。
“深夜叨扰夫人这么久，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还望夫人今夜好好歇息，保重身体，明日我再来。”
贾林氏点头，硬撑着一路送别她。
可惜路途还未过半，最终还是因衰弱不堪，无法亲自送她出门。
只能再三吩咐管家好生支配车马，务必将她安全送回恭靖王府。
一辆簇新豪华的马车停在贾府大门前，车沿两侧挂着的琉璃灯笼上，别离镂刻着“贾府”两字。
琉璃灯用在车驾上，不算多睹，足以证明主人家不俗的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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