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临面地坐着。
这让周越欢念起几天的夜里，邹先生也是这般坐在劈面。
屋子不大，甚至称得上简陋。
外头只有一个俭朴的牌匾，上面的字倒是苍劲有力，凸显出了主人的不同寻常——不雅莱园。
她记得表哥曾经说过，邹先生是正经的翰林院进士，却不知为何日子过得还不日那些无所事事的老书生。
“小友今日拜访可谓何事啊？”
邹先生温和地开口，并没有对她的突然拜访有什么表情。
周越欢不露陈迹地支回打量的眼光。
“冒昧前来还望先生睹谅。”
“那日回去之后，我仔细思先生所讲，总觉得十分有理，我华夏五千年文明，决然不能教西学入侵。”
“先生所言之传承，实乃根基。”
“如今《皖报》应寻当世之出路，不能任由西潮冲击华夏文明。”
周越欢侃侃而谈，打定了主意要投其所好，这些全都是她打过的腹稿，提及来自然十分流畅。
可她却眼看着劈面邹先生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合时停口，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邹先生如今为桐州内文人之首，就算不是第一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要是在他这里吃了个闭门羹，《皖报》接下来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小友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只不过隐去了一些内容罢了。
不过显然，邹先生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就是了。
周越欢头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要如何开口。
邹市明看着劈面小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主动放过。
“我也和小友一样，那夜谈话后思考了许多，也思考了很久。”邹市明伸手捋了捋花白的髯毛，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此次寒冬确实与以往不同，或许要念度过此次寒冬，真的必要我们用一些新方法了。”
周越欢从第一个字就开端瞪大双眼，呼吸不自觉地开端急促。
她在来之前设念了千百种情形，可唯独这一种，是她从来没有念过的。
邹先生，在肯定她那日的念法。
明明只是短短一句话，偏偏每个字都像利镞普通射进她的脑海，狠狠将那个名为偏睹的坚硬外壳击得粉碎。
她曾对表妹说过，这人间最不成能变的，就是人。
可不过短短几日，那个被她断定不成能改变之人，便让她亲眼看睹了不成能的可能性。
窗外夕阳，她却仿佛第一次睹到这个世界的阳光。
这是她与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联结。
她怔然地起身，对着邹先生鞠了一躬。
更像是对着这世界鞠了一躬。
“小子浅薄，以小人之虑，度小人之心。”
她之前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既来之，则安之，她确实做到了。
可她随遇而安，也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念着要改变什么。在这一刻，有人打破了她的偏睹，也打破了她那层全部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外壳。
她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在沉稳地跳动。
第一次和脚下的这片地皮有了共叫。
早年她只是站在高高的窗户前冷眼旁不雅，看着楼下的一群人跌跌撞撞、摔得遍体鳞伤，但是现在，她的双脚正踏在这片坚实的地皮之上，她的身侧也是一群同行的人。
此刻改变的，不但仅是邹先生，还有——她自己。
原来改变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不但影响到对方，也能获得几乎充盈整个内心的满足感。
这是认可的力量，是肯定的力量。
她听睹了自己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心脏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恭喜你啊，找到归宿了。
周越欢坐下，只觉得满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干劲儿，她念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邹先生，让《皖报》早日变成她念象中的模样。
她稳了稳表情，重新开口，此次，句句发自肺腑，字字流露真情。
“刚才所言有虚，但有些话也确实是我心中所念。”
“传统传承固然慌张，如今内忧外患，若只将眼光局限在传承守护上，便会陷入更深的地步。那时国破家亡，山河不复，传承也就没有意义了。”
“但我们也不能一味地投合西潮，不然在忖量上就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全世界都是黄皮肤又如何？徒有其表罢了。”
“实在在建立《皖报》之初，我就设念过《经学》的专属板块，如今也算是找到适合的人选了。”
周越欢眼睛愈来愈亮，仿若暗夜里的第一颗星辰。
说到兴致上，以茶为墨，以案为纸，渐渐勾勒出最理念的报纸。
“报纸将来必然是舆论民思的高地，我们必然要两头抓，切不能让西方传教士坚定民心，伤及底子。”
邹先生看着桌上有些凌乱的线条，一笔一绘都有着朝气的力量。
那朝气之蓬勃，越出了这张小小的案几，飞出桐州甚至是皖南，不息升腾，勾勒出未来江河的模样。
邹明世看着桌面上清浅的陈迹，眼光却移到劈面之人的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
其才受之天也。
周越欢丝毫没有注意到邹先生的眼光，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皖报》并非崇洋媚外，而是让大家看看如今的世界，如今的华夏，我们早就不是那个东方大国，万国朝拜的期间了。现如今别人用几艘船几门炮就能打开我们的国门，”
“但也我们需得有国再有传承。国都没了，传承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何？先生可愿与我们合作？”
周越欢眼光灼灼，她晓得，邹先生必然不会谢绝。
“自然是愿意。”
两人在夜幕高扬时分达成了合作。
邹先生起身送行。
在门口时，他看着夜幕下雀跃着斑驳多彩的身影、如今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光微风，竟吹得他热泪满眶。
仿佛把过去几十年的悲愁喜乐，酸甜苦辣都融在热泪里，一起涌出来了。
“有白头如新，倾盖仍旧。今夜遇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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