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梦百年(1 / 1)

深夜,

屋外山风凛冽,屋内一灯如豆。

江穆脸色苍白的坐在蒲团上,眼光惊疑不定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滩血迹上,那是他方才入定修行中被噩梦惊醉,导致法力逆行,经脉受损,差点就损了根基。

但这噩梦,真的只是噩梦?

江穆颤巍巍的伸手,抚摸着自己完整的手臂,脸颊,感受着自己金丹境的修为。

可那因为病痛折磨而僵硬的身体,因为病气深入肺腑而产生的剧痛煎熬,还有被野狗撕扯带来的绝望,却又是如此真实,历历在目,痛入骨髓。

这绝对不是噩梦那么俭朴。

掐指一算,江穆脸色大变,他已知今夕何年。

若他记得不差,十年后,天地巨变,灵气潮汐爆发,一夜之间,灵气集失,全部的修仙者都犹如失去了水流的鱼儿,只能徒劳的挣扎着。

有灵石储备的,连忙闭关,有灵石矿的,连忙封门。

天地之间,彷佛一夜之间变得吉祥如意了,没有谁再尽情下手,谁也不敢浪费自己体内储备的法力,更不敢消耗自己手中的灵石。

但这样的状况只持续很短的时间,厮杀再起,一切只为了灵石。

初时仅仅是为了争抢坊市里的灵石,随之演变成底层集修之间的残杀,接着又变成了小门小派之间的互相伏杀,再接着就演变成了,某一方怂恿,使令凡人武士,凡人军队对某个修仙者,某个修仙门派展开他杀式进攻,只为消耗对方的法力。

即便一开端保持抑制的中层修仙者,高层修仙者,最终也被迫卷入。

这惨烈的战火一直延续了十几年,不光修仙界中的修仙者因此殒落了至少五六成,也有近八成的修仙宗门鸣金收兵,要么被灭门,要么逃亡隐匿成凡人,要么果断搬家躲避战乱去了更遥远之地。

修仙者固然是血流成河,但被应用被威逼的凡人更是死伤无数。

最初凡人还敢怒不敢言,但十几年后,当凡人逐渐发明了修仙者外强中干的本质,发明灵气消失的真相,发明天地万物开端退化,连炼体修士的强悍肉身都因为缺少灵气滋养而变得与凡人无异,连强大的妖兽都退化成普通野兽,灵草退化成野草,连诡异的魔道修士都只会玩点戏耍的时候。

他们造反了,以复仇为名,反噬修仙者,许多曾经高不成攀的仙门大派的山门洞天被凡人占领,更多曾在十几年前做过许多惨桉的中小门派被追杀,通缉。

即便喝人血炼制血灵丹的魔道修士,也因为没有太大效果而被全世界通缉!

三十年后,当第一个完全由凡人主导的王朝建立起来后,修仙者曾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五十年后,当确定灵气再也无法复苏,大秦王朝甚至开端凝聚国运的时候。

几个家里有矿,第一时间封山封门的超级宗门,都不得不打开山门,小心翼翼的接触凡人的王朝,不惜将门派中的天骄矜女,曾经的绝世仙子嫁到皇宫里。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怂了。

因为就算他们仍然有能力摧毁一个凡人王朝,但怎么可能摧毁两个,三个?或者说是把全部凡人都杀光?

灵石矿是有产量上限的,没有了天地灵气撑持,光是为了维持护山大阵的开启,每年就要消耗巨量灵石。

而若是关闭护山大阵呢,就会被极度仇恨修仙者的凡人军队找到,几十万人的军队日夜不停的攻打,就算能把这些士兵杀尽杀绝,但这个仇恨就再也没法息争了。

总有一日,灵石是会消耗一空的,到时候怎么办?就等着全体被愤怒的凡人碎尸万段吧。

就这样,在灵气潮汐爆发后第五十年,整个修仙界原有的框架就基本瓦解,完全进入末法期间。

那几个超级宗门与皇室联姻,就此成为了世家,靠最后剩下的灵石资本,与凡人皇室达成了平衡。

几个投降的顶级宗门被朝廷征召,成为了爪牙鹰犬。

余者,死的死,集的集,匿的匿,回家种地的,码头做苦力的,净身做太监的,或者去青楼卖艺的,开武馆的,开镖行的,开医馆的,当山贼的,不一而足。

江穆的思绪悠悠回转,百种苦涩,千种伤悲,往事一幕幕,都在心间发集,回忆起那些年经历的悲苦,此刻都忍不住潸然落泪。

浮云宗在修仙界不是最顶级的,也不是第一流的,只能算秦歌郡内的地头蛇之一。

灵气潮汐前,不惹事,不生非,安静的修行,安静的入世出世,每十年支一代弟子,弟子筑基了就可以出山。

作为掌门,江穆如今不过金丹境早期的修为,现实上历代师门长辈,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化神境,也就是这个化神境的开山祖师,在这浮云山扎了根,修建了护山大阵,留下道统,几千年下来,不好也不坏。

假如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灵气潮汐的话,一切应该会继续下去。

可是,一切都变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彻底集失后,浮云宗的护山大阵直接停摆,因为护山大阵虽然必要灵石来启动维护,但一般情况下,一旦启动后,都是会自动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进行运转的。

有了护山大阵,山门能力隐匿起来,能力确保山门之中灵气充裕,各种灵草药草,灵禽异兽的生长能力一般,这是维持大量修仙者修行进阶的根底。

最主要的是,凡人看不到,敌人攻不下。

好不逍遥。

可惜,那个时候的江穆自己,因为修为低,睹识少,修仙都修傻了,眼睹灵气集失,护山大阵停摆,就急着把宗门储备的灵石都拿出来,用以维持护山大阵。

结果宗门全部的灵石储备,也就维持了三个月。

当三个月后护山大阵因为缺少灵石再次停摆后不久,就被隔壁的铁山派雇佣数千凡人手持刀剑弓弩杀进山门,以凡人为掩护,修仙者暗中下杀手。

慌乱之中,江穆只来得及带着五个徒弟逃出生天,余者两十七个门人弟子却尽遭屠戮。

这几乎成了江穆后半生最大的悔恨苦楚之一。

但他甚至没有机遇报仇,因为铁山派只比浮云宗多存在了一天,就被他们的邻居茗山派用同样的方法灭门。

“喔喔喔!”

雄鸡一唱世界白。

天亮了,江穆悚然惊醉,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许久,门外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掌门师兄,我回来啦!”

一个娇俏的声音传进来,让江穆又是一阵恍忽,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他的小师妹纪瑶。

念当年,他师尊还在世的时候,就对纪瑶很是宠爱,两个师兄,包括江穆自己,都对这个小师妹尽可能宠着,不说有求必应,也是尽心呵护,虽然这里面不乏某种汉子都懂的情愫在,但是——

江穆心中莫名一阵绞痛,他沉了沉心思,根据自己那噩梦中所睹所闻,自己这小师妹曾经下山闯荡十年有余,今次回来,他这个做师兄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只是这个小师妹回来却不是因为念念师门,而是念在三千里之外的武功郡开办一座浮云别院,就是用来造就低级弟子的。

在那噩梦里,自己当然是念都不念的答理下来,一并给这纪瑶支付了3000块灵石,1000块灵玉,以及其他大量资本,就为了开办什么浮云别院。

这纪瑶开开心心的下山去了,但是十年后,灵气潮汐爆发,浮云宗山门被毁,江穆带着五个弟子流落江湖,一路上吃尽苦头,经历了数次劫杀,中途还有三名弟子不幸死亡,一人重伤。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穆带着他们抵达武功郡,盼望能找到纪瑶,不说报仇,最起码要有个落脚之地。

哪曾念,纪瑶曾经与另外一个超级宗门的弟子结成了双修伴侣,对方在本地也算大族,再有浮云别院做根底,暂时没有受到太大波折。

当江穆找上门去,纪瑶倒也采取了他们,但当日晚间,没有任何防范的江穆中了暗香之毒,等再次醉来,不光一身法力尽失,元阳之身被破,连随身携带的仅剩下的宗门重宝,以及一些修行资本,少许的灵石都不翼而飞。

江穆怒极,念去找纪瑶讨个说法,却被赶出浮云别院,带着两个弟子落难街头。

没几日,那个重伤的弟子一命呜呼,只剩下最后一个弟子与他相依为命。

他空有满腔怒火,却因一身法力集尽,沦落为凡人而无可怎样。

或许唯一的幸事,就是仅仅半月过去,纪瑶那贱人与其双修伴侣所在的家属也在混乱残杀中被屠灭,浮云别院化为一片废墟。

呵呵!

回念种种噩梦中令他咬碎牙关的恨事,江穆迅速的让自己冷清下来,看了眼地上那滩血迹,也不去处置。

挥手间,虚空开启静室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看着很年青,姿容也极出色,唯有眼角眉梢的那抹不着陈迹的媚惑轻佻之色,极为刺目。

“掌门师兄,我好念你啊!”

纪瑶的笑声响起,也如暮鼓晨钟般击穿了江穆的全部幻象。

因为同样的这句话,他上辈子曾经听过一遍了。

所以,他是真的回到了灵气潮汐爆发的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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