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一天,雪还是没下来。
于是道君天子也没了举措,只好向世界臣民颁罪己诏:皆因朕躬敬天不城,上天才不降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并且从宣嘉十七年的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将独自在大明宫的斋戒祈雪。
天子下了罪己诏,四个宰相肯定坐不住了。
八百年前的大齐王朝,有个规矩是天灾来临,三公去职。
如今大晋朝虽然没这样的规矩,但天子都下了罪己诏了,宰相肯定也要自请出外。
四个宰相的辞呈先是递到了东宫,又从东宫递到了大明宫。
道君天子什么表现都没有,留中不发。
不过虽然没下雪,但从河西朔方等地还是传来了好消息。
第一条是,北境大族阿史那部率寡南附。
第两条是,金帐汗国老可汗胡里衮,没能熬过这个寒冬,去睹他们的长生天了。
第一件事算是善政,究竟外族归附说明大晋国运昌隆。
至于第两件事,实在原来说不上功德,不过九月十月间,究竟跟金帐汗国打了一仗,如今敌国国君归天,那也是功德无疑了。
托这两个还算是好消息的福,除夕的爆竹总算是能让人稍微觉得喜庆一点。
除夕夜,作为家中嫡长子,代行族长职权的傅淮川,领着一寡族人,包括在京的三叔傅懋仁,五叔傅懋信,一起在祠堂中祭祖。
叩拜仪式事后,顺次上香。
连一向有些顽劣的傅渝川此刻也显得尊敬极了,究竟这种场合他要是敢作点什么妖出来,那就等着家法从事吧。
祭祖完成之后,照例是要吃年夜饭守岁,国公府正厅之中,因为家主不在,主位空悬。
其余的男丁也围坐了两个桌子,女卷则做了好几桌,都是老英国公傅巽这一脉的族人。
坐在主位旁边的傅懋仁举杯道:“兄长和三郎为国戍边,这一杯就就遥祝他们两人在西北平安。”
几杯酒事后,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国公夫人和三叔五叔等长辈先后都退席了,没了长辈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傅淮川跟同辈的几个弟弟和堂弟做到一起,一个个半巨细子也比平居张扬了些。
“三哥也不晓得什么能回来,咱们兄弟好几年都聚齐过了。”
四郎傅渭川是三叔傅懋仁的长子,跟傅津川是同年,生日就差几天,虽然是堂兄弟,但从小因为年齿相近的原因,又没分府,所以两人跟亲兄弟也无两般。
“是啊,三哥闯下好大名头,等他回来了定要让他说说河西的风光。”
六郎傅泯川,只有十四,一向最崇拜三哥傅津川,他是傅津川已故四叔之子,从小也是喜欢舞刀弄枪。
八郎傅渝川道则叹了一口气道:“比起听三哥说,我更念去河西看看。大哥,要不我过了年就去河西看看阿耶跟三哥吧,我都两年多没睹到他们了,你随便给我派几个人就行...实在不可我自己去也行...”
长兄傅淮川听后,什么都没言语,只是看了他一眼。
“八郎,你是因为不念上国子监吗?”四郎渭川笑道,彷佛一眼就识破了傅八郎的内心。
“四哥,咱能不提国子监吗?大过年的太扫兴了。”傅渝川一张小脸就跟让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哈哈哈哈哈。”
兄弟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对比起热闹的英国公府,隔壁的燕王府就显得冷清多了。
燕王世子吴药师在亲自给阖府几十个下人发过赏钱之后,就一个人独自坐在正厅饮酒,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侍女名叫元宝儿。
作为燕王世子,自幼锦衣玉食,长成之后风花雪月,在辽东是出了名的纨绔。
至于这纨绔几分是装的,几分是真的,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吴药师进了上京城以后,并没有一点作为质子的觉悟。行事颇为张扬,常支支风月场所,还盛赞京城的魔术多,辽东睹不到。
不过今天是除夕,吴药师却不好再出门去青楼楚馆胡闹,主要那些场所一年也没有几天不开门,但除夕绝对算是一天。
突然正厅里走来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四十出头的模样,两鬓微霜,面貌端正,身上一股书卷气。
“陈先生怎么来这么晚。”
姓陈的中年士人笑道:“围着王府周围看了一圈,朝廷做事还真讲究,今天的暗哨都撤了,看来能过个安心年了。”
吴药师一笑道:“哈哈哈哈,可能朝廷的探子也要过年吧。”
陈先生摇摇头笑道:“也不光都是朝廷的人,现在你只要一出门,就有不少地痞和混混跟着你,此中不少都是有身手的。”
这位陈先生,名叫陈剑州,是燕王府的客卿之一,武道高手,实力两品上。
同时也是背责吴王世子在京城安全,以及处置一些睹不得光的阳私。且这位陈先生除了武艺之外,智术也同样超群,相当于燕王世子的半个教员和半个谋士。
吴药师顿时觉得有的可笑,朝廷监视他,竟然连市井之徒都用上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朝廷从哪找的市井之徒来做这些事?”
陈剑州道:“世子还的你之前探听过的忠义三郎吗?”
吴药师愣了一下,然后道:“自然记得,那忠义三郎不是隔壁英国公府的郎君?随他父亲英国公去河西戍边了吗,前段时间的河西大捷,这位傅三郎的事迹上京都传遍了。五十人夜闯宫城,擒获遮普龙珂,听说前几天押解到京城了...随后在白亭两战,先是以八百骑大破数万金帐大军,再战会合薛琮,先是用计让两军器并...如此人物在戍边之前还是是上京江湖上的盟主,真是...”
一时间吴药师都念不到形容词了。
“那我在告诉世子一件事,这位忠义三郎有一个未婚妻,是先帝武宗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现在节制皇城司。”
吴药师一听,先是有些不成置信,然后笑了起来:“却不念还有这层关系,真是。英国公府就在我们隔壁,这不是府内在没半点隐秘可言了?”
陈剑州道:“这到不必担心。我不雅察过,近来跟你的这些人,并没有跟英国公府有任何交集。那个傅八郎,来府里找你也从来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那位忠义三郎的班底,应该是在走之前交给了城阳公主。”
“近来上京城的谣言,跟咱们没关系吧?”
陈剑州摇了摇头,“咱们不必行这等事,是江南和红莲道的人做的。我估计就算这位陛下能忍得了,那位公主殿下也未必能忍下去了,近来就有可能下手。”
吴药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突然念起什么一样。“陈先生,我来京城是必然要娶一个公主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晓得哪位殿下,上京城适龄的公主殿下无非就是山阳公主赵元惠,济阳公主赵元怡...还有就是这位城阳公主赵元殊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陈剑州摇摇头道:“没可能,一点都没有。除非这位公主愿意跟你一起私奔。那天子没法只能给你们赐婚。但城阳公主跟傅郎君是青梅竹马,两人心意深厚,就算你念要来强的也办不到,她本身就是一个剑道天才,如今曾经入了三品,每次出行也必然有宫内高手追随,你还是打她的注意了,没机遇。济阳公主赵元怡听说倒是对你很感兴趣。你不妨考虑考虑她,究竟她...”
吴药师看陈剑州停住不说,焦急问道,“究竟什么啊?”
“究竟那个公主殿下,不太聪明...”
“好控制?”
这话陈剑州可没法接,究竟这曾经超越了他应该进言的范围,于是马上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念起这一茬,莫非是睹过城阳公主?”
吴药师道:“有一次跟傅家八郎一起去瓦舍听说书,那会不是为了打探傅三郎的消息吗,结果在哪瓦舍睹到了城阳公主,我跟你说陈先生,我也算阅女无数,还从来没睹过那样的女子...”
吴药师的思绪,迅速回到一个月前,在那间瓦舍睹到赵元殊的情景,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一袭白袍,身段修长,黛眉如绘,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尤物瓜子脸,男装在身,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陈先生你晓得吗,我真的没遇睹过这等女子,她不像是那种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反而身上极具人间烟火气,让人觉得亲昵,可再看一眼又觉得她在山巅之上,就像天上明月,孤高清凉...”
“可惜可惜啊,我自从听过傅三郎的事情,就念着此等人物才不背少年锦绣光阳。他可以霸道无理厮混于市井,也能够纵马驰骑疆场,耀武扬威于外族,还有此等未婚妻子...”
“我他娘的好嫉妒他啊...我就只能他娘的是个纨绔子弟...”
说道最后,吴药师已然有些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
元宝儿几次念要制止世子殿下在继续喝下去,但是她却被陈剑州制止了。
她也大白,今天是难得世子可以纵容一下的时候。
每天流连于声色之地,虽然也是纵容,但从来都不能像今天一样把心中所念全部和盘托出。
他不能,也不敢。
但是除夕之夜,当着陈剑州和元宝儿的面,他终于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对于一个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而言,才是真正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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