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气】 一片会换气的湖床，听着不能再奇异了。 除开这样的词汇外，很难再找出第两种形容，能描述整片承托湖水的底座抬起时模样。 羸弱的躯体呼吸短促且深大，像被抛上岸的活鱼，试图通过高频摆动气体交换器官来滤得更多的氧气，并最终发明于事无补。 空气中可供维系生存的成分在降低，被由大量气泡包裹着浮出水面的气体稀释。 它仿佛很淡，但刺激性不输任何东西，在口鼻黏膜和脑膜上凶猛燃烧。是那种将厉声尖叫密封在闭塞支气管中，发酵过生后的可怕风味——**、窒息、极端。 光芒把毫无血色的脸抹上宫廷丑角般的滑稽苍白，嘴唇却深得发紫。 雾气在发亮，使光芒能绕过障碍的阻挡，无角度限制地在此中传播，翻过船舷、钻入船腹，爬进支缩震颤的瞳孔。 随气息和光线抵达的，是一千一万个声音，或吼怒或低语，用不同的声线、不同的言语表达着相同的含义，寻觅能理解它们的思维。 水面脓肿似地隆起、坠落，破溃为高过头顶的浑浊波涛，横扫而来。 灰黄水幕后，是节节拔起的棱柱高墙，裂缝间填充着嘶叫的生物质。那些曾居住在湖岛建筑中的东西，如今被塑造为最高效形态，以超过材质极限的力量将这些由天体遗骸筑成的巨柱从湖底抬起。 光是这个缓慢的运动，便使不堪承受的生物质持续崩溃，从黏附的石柱上剥脱，又被漂浮的滤食结构捕获、无障碍地重新融入此中。 新鲜空气被吸入比管风琴更长、更复杂的腔道中，发出悠长仿佛鲸叫的声浪。 声浪后发先至，畅通无阻地从身体中穿过，推扯着脏器随其频率振动，几欲离开包膜系带的控制插足此中。 感知较为敏锐的人或许会察觉一丝隐秘的愁绪，近似远行时回望死后渐远的故土，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涌上心头，但连忙被凶猛的生理不适淹没了。 而在长久接触中，精神感官在“湖床”中触及了与自身性质类似的东西。 极巨大的体量和接近深层的惨淡色调使它能逼真地被随便发觉。 但不同于菌灵和样本精神体那样初具雏形的状况，“它”、或者说“它们”的状况极为成生，与正被推入深层的人类别无两致，形态却混乱无章，像被揉在一起又无法完全交融的泥塑，堆积成了造型怪诞的黏土丘陵。 纯粹压抑的痛苦在此中流淌，将庞大的体量和质量调动起来，激活天体残骸所筑柱体中携带的本性，往其滥觞靠拢。 精神感官所认知的世界像迅速老化的墙皮般灰暗，“色彩”在流失，朝着几乎一致、但底色单调匮乏的环境靠拢，两个异色的图层被捏到一起、不太均匀地互订交融掺杂。 但还不够，体量是优势也是负担，凭这些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阈值、彻底冲毁层面间的壁垒。 所以它照旧困顿于此，持续着永无止尽的痛苦挣扎与检验考试，对回归深层的本性渴望与痛苦曾经纠结成了一种近乎实质性的概念，在这个庞大至极的精神体中滚沸，并传达至作为构造主体的月骸上。 最终，在不同深度间穿梭的权限，以被扭曲的尖锐形式显露出来。
肉眼可睹的细长裂隙放射而出，如透明长须鞭笞空间，澎湃水流从中迸射而出，夹杂着被堵截的荧光构造。 能看到裂隙那一边游动的大量发光生物，主动地向这条死亡之线撞来，大都被分割解离，极大都从裂隙较宽处以舍弃大部统筹体为代价，随水流进入现世，但也难逃成为湖床新成分的终局。 对总体来说微不足道的生物质补充无法慌张它的痛苦，它仍在沸腾，寻找着宣泄口。 意识到它存在时，反向的关注也同时建立了。 概念性的痛苦顺着建立的联系涌来，投射入每个对其产生认知的意识中，传导入新的介质。 理解得越深刻、越充分，联系就越是稳固宽阔，传导越是高效。 一种更高级的信息交流方法。 狰狞神色盘踞了每个人的每一条面部肌肉，那是无法摆脱的痛苦认知。 克推夫特极快地支缩精神感官、闭上眼睛，像摸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炭，高温瞬间就由接触面导入，烙下抹不去的陈迹。 一份特殊的痛苦刻录在了精神体中。 漫长到像是永恒的几秒后，活动掀起的巨浪终于抵达了。 船只被高高抛起，旋转颠簸着被推远。这是一种幸运，他们不用再沐浴在避无可避的极端背面感受中，也远离了正被切割的空间。 固定在船上的木桶起到了慌张作用，勉强维持浮力，让灌满水的船只还能勉力维持，带着搭客卷入未知。 混乱中，他们只记得抓住身边近来的固定绳，换气、然后屏住呼吸，被一个又一个浪头摁回水里。 泥沙合流的水体里完全睁不开眼睛，但能感受他们正在远离光源和声源，被向外扩集的波浪重新送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风浪稍平息些，他们曾经完全无法识别偏向，连克推夫特也无法在天旋地转中获得一点位置信息。 那些巨大的轮廓仿佛曾经转到了另一面，乍看线条有些印象，仔细跟记忆中比对就会意识到位置和形态判然不同，找不到适合的参照物。 环顾周围，动身前寄予盼望的灯塔没能创造奇迹。或许他们被卷到了湖泊更深处，远远超越引导可及范围。 船上的东西全湿透了，腰以下部门浸泡在水里。没有完全固定的补给、器械都留给了湖水，剩下的也大多泡了好些时间，这种情况不用指望一层皮纸能起到密封袋作用。 最让人额头冒汗的是那把弩。冲击到来时，失去意识控制的手指扣下了击发扳机，箭矢直接打穿叠放的两层包裹，钉进船底，半根没入此中。 燃料丢失过半，装油罐的网袋之一被晃了出去，与船身撞击，现在里面碎得不成模样。 火把束，或者现在应该叫成堆湿木棍，应用价值存疑。油灯倒是还有备用的，问题在于如何重新引火。 他们迷失在了这片黑暗水域，补给告急，精神和躯体饱受折磨。 更糟糕的还不止于此，队伍里一直以来的“先知”角色看起来状况比其他人都差。 痛苦好像没有随时间和距离的推长在他身上减弱，相反的，他的状况像被空气活埋了，试图从环境中攫取什么赖以维系生存的东西，但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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