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康婆子(1 / 1)

刚过两月两,关东山里没有一丝春意。天擦黑的时候起风了,寒风仿佛能吹透棉衣,冻得人满身哆嗦。

老康婆子吃罢晚饭,计划抱点柴火柈子把炕再烧一烧,出门就看睹院外来了个人,打着灯笼,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康婶在家呢?我家来了个客(qie),却病这儿了,烧得直说胡话。您有空给砸咕砸咕?”

老康婆子听说话声就晓得是屯东头的马两,这小犊子不是什么好饼,早些年随了绺子,交兵时把胳膊打废了一条,山上的土匪不带养闲人的,于是拔了香头子洗手不干了。幸亏还有个侍弄牲口的手艺,回屯里养了一挂马车,往返推个脚,日子也过得去。

最气人的是老康婆子看他三十好几了,还是个半残废,怪不幸的,计划把后屯的哑巴姑娘说给他, 谁知他竟然千般推脱,不念要。

这十里八村还没有人敢不给我老太婆面子呢,我看你到时候能说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打那以后老康婆子就再没给过马两好脸儿。

老康婆子可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名人,无论是保媒推纤,红白喜事,还是跳大神砸咕病,全由老婆子一手包办。这十里八村还就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些东西,真就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马两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硬着头皮来的,一边进院一边讪着笑说:“我远房侄子,早上来时还好好的呢这不到晚上就起不来炕了,这可咋整?”

老康婆子虽然不肯意搭理他,但还是有必然专业素养的。一听这话就点头说:“你等我一会,我回屋拿点家伙事儿。”说罢进屋戴了个貂毛的帽子,拿了自己的百宝箱。风风火火地出来说“走吧。”

马两用他仅有的一只左手打着灯笼在前面领路,老康婆子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上,乌推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

到了马两家一进屋差点摔个跟斗,原来屋里地面比外面低了一大截,感到像掉进了坑里。

马两家是两间土坯房,外屋是灶台里屋是大炕。这年头东北的民居大概都这个模样。

屋里没点灯,黑灯瞎火的,马两把灯笼里的蜡烛拿出来插在烛台上,又点了一盏煤油灯,屋里才亮了起来。

只睹炕上躺着个半大孩子,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盖着马两的跑腿子被获。看唇上的绒毛这孩子应该不大,不到十五岁的模样。

伸手一摸,“嚯,这么热!”赶紧把被掀开,“发着烧不能捂,能把人捂死……你这有白酒吗?先用酒搓一搓。”

马两从柜子里拿出个玻璃瓶,咬开木瓶塞,往小碗里倒了些酒。 老康婆子睹他一只手干活晦气索,就拿起火柴把酒点燃。 用手沾起冒着蓝火的酒,给那孩子搓了起来。

头脸,脖子,腋下,前后心,手心,脚心都得搓到。解开棉袄纽扣时才发明这孩子为什么发烧了。只睹肚皮上缠了一条破布条,左侧有血液渗出来,都嘎巴住了。再解开布条,伤口上胡乱塞了一团棉花,都固结成了暗红色的硬块。

老康婆子用酒湿润了一下,轻轻揭开,发明伤口是两个圆洞。一前一后,是个贯通伤。也不晓得肠子有没有破。

老康婆子心下了然,底本她听说孩子说胡话了,肯定挺严重,就计划辛苦一下,请个大神,好多要点钱。一看这种情况,没那个必要了。究竟装一回神上身也挺累的。

老康婆子走南闯北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一打眼就看出这是枪伤。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中枪也不奇异,可是这么点的孩子中枪却不多睹。念到马两以前的身份,这孩子八成也是个小土匪。只是年纪太小了,哎! 真是不幸啊!

抬头看了一眼。睹马两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孩子的伤口,丝毫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老康婆子就晓得该咋办了。从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又用白酒擦了擦前后伤口,一面临马两说: “我这还有点好红伤药,给他用上。一会如果退了烧,这条小命就算捡回来了。关键这药不好淘登,这是俺家你叔从奉天整来的,挺贵的。”马两一听马上说: “婶子,您宁神,只要人能救过来,钱不是问题。”

老康婆子打开瓶塞从里面轻轻倒出一些红褐色粉末敷在伤口上,又让马两找了块干净布拿过来撕成条给孩子包扎上。 又兑了碗温水,把孩子扶起来,灌下了一颗丹药。又接着用酒搓身子。

过了一会发明这孩子呼吸平稳了许多,摸摸头好像也不那么热了,也不知是伤药好还是搓酒起作用了。总之没白忙活,于是紧了口气。

马两把旱烟口袋递过来说:“婶子,歇会儿,抽袋烟。”老康婆子腰里始终别着个烟袋。也没客气,装了一锅烟点上吸了起来。马两问: “婶子,您看给几钱适合?”老康婆子把瓷瓶递给马两说: “还有半瓶,都给你了,隔两天再换一次药。这药叫沈阳红药,是咱满洲国最好的红伤药,你给五块钱吧。”

马两急速答理,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满洲国绵羊票子数了数三块多,不够。回头在柜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匹宝蓝色缎子说:“这是我头年给通化的洋行推货,洋行当人为给我的,比五块钱只多不少。您老两口做两身衣裳吧。”

老康婆子看到眼睛一亮。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我就支下了。我这还有两颗丹药,别多吃,一天一颗。”说罢从怀里掏出个小口袋倒出两粒绿豆巨细的灰褐色小药丸。

这是老康婆子的独家秘方,号称灵药,非论感冒发烧还是跑肚推稀,都能一粒睹效。现实就是大烟膏子掺香灰搓成的小药丸,满洲国不禁鸦片,老公民都不懂,只有老康婆子这种睹多识广的人才晓得那是毒药,不能多用。

马两伸手接了过去。老康婆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起身要走,马两说:“我送送您?”被老康婆子拦下 “你照顾好孩子就行,有事随时来找我。”

老康婆子睹马两这么大方,再看马两也觉得顺眼多了,揣摩着哪天再给他说个好的。一手拿着药箱,一边腋下夹着缎子。乐颠颠地走了。

小五子醉来睁开眼就看睹了马两。马两曾经做好饭了,小炕桌上两碗小米粥,又馏了一盆黏豆包。旮瘩咸菜切成细丝,还拌了点辣椒油。难为马两叔一只手做了这么多事。

小五子叫了一声两叔眼泪就下来了。马两说:“孩子别哭,先吃饭,有啥事吃完再说。”小五子哭着说:“两叔,咱们得马上撤离,前几天又有人叛变投敌了,政委和手下都被围住了,三十几个人竟一个没出来,全部就义了。

还有,金豆子也投敌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儿来。”

马两沉吟了一下说:“别着急,先把饭吃了。吃完咱爷俩再研究下一步怎么办。”

马两表情很繁重,一年前杨司令就是这种情况。如今魏政委又是这种情况。这叛徒怎么就杀不绝呢?

小五子是翻山来的,跑到四道沟来就是通知马两撤离的,谁念到还没进院就晕倒了,从下午昏迷到晚上。要不是老康婆子还有两把刷子,这条小命就交代这儿了。

小五子真饿了,曾经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了,还受了伤。很幸运,应该没伤到内脏,伤不算太重。连喝两大碗粥,就着咸菜吃了多半盆黏豆包,总算恢了体力。

马两原来也计划和他一起撤离,听到金豆子叛变后又改主意了,问他:“身体能行不?”小五子说:“没事,还能走动。”马两说:“你连夜走,翻山往北去,翻过大顶子山有个处所叫漂河川。你去找大车店老板叫王喜的,和他对记号告诉他也马上撤离。”

小五子问: “那两叔你咋办?”马两说: “金豆子也是交通员,认识的人许多,对我们危害太大了,必须除掉他。我留这儿等他,还能给你争取更多的时间。”

小五子原来还要说点啥,一看马两坚定的眼神,就晓得他压根没念活着离开, 也底子劝不动他。

这一分隔可能就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了。虽然这年月也都是司空睹惯的事,可心底怎么也抑止不住的伤感。

马两把狐皮帽子,羊皮大衣都给了他,还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给他,里面有五块大洋。日本人禁止满洲国畅通流畅银圆,但银圆在老公民手里还是硬通货。马两还念把马给他骑,小五子说: “不用了,骑马翻不了山,反倒耽误时间。 我在这后山上一棵楸子树底下藏了一杆枪,是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树上我做了记号,你要用就去取。”然后紧了紧腰带,戴上帽子,伸手握了握马两的左手说:“两叔,我走了。”马两对他说:“五子,到啥时候别记了咱是抗联的人。”小五子重重地一点头,忍住泪水,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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