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
第一一两章 霸占
那天从青州黄楼巷两房新宅回来之后吕氏就病倒了，说是老弊端又犯了，满身无力提不起什么精神。相生的医生过来看了，也没说有什么大的症候，只是有些肝火旺，开了几副败毒和调理的方子就走了。
吕氏连着喝了半个月的苦药汤子，却照旧全日恹恹的。
傅兰香要绣嫁奁，明年初夏就要出门子了，所以要开端学着经管家务，还要给病榻上父母端茶送水，忙得一时不成开交，人都瘦了一大圈。到底是亲生的，吕氏睹了也心疼，这才对女儿流露真言。
原来吕氏这一向都睡不安稳，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看睹一只只黄铜包角的大樟木箱子在头顶飞来飞去。里面有无数的金银，却只能看得到摸不到，让她一天到晚抓心挠肝地疼。正所谓急火攻心，这才病倒了的。
傅兰香又好气又好笑，却是一时间触动了苦衷，不由念起放在库房里自己那些略显单薄的嫁奁，也不由有些黯然。
吕氏额头上勒了一根韭叶黄的额帕，半眯了眼睛道：“我儿以后是要做官夫人的，要是嫁奁简薄了，一辈子都市让婆家人瞧不起。我们大房和两房本就是同根生，凭什么他们家那么富裕，咱家却只能过平居日子？老太太也是偏幸，要是听我的话搬到新宅子里去住，大房和两房不就又成了一家人了，你的嫁奁就应该公中出才对！”
傅兰香虽觉母亲的话语牵强，却忍不住畅念——要是自己的嫁奁由两房同出，那最起码可以凑个体体面面的三十六抬，整个青州城还没有这样大手笔的新嫁娘呢！于是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日祖母曾经训斥娘了，让你不要胡思乱念。当心爹爹晓得了，又要生气！”
吕氏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越念越觉得自己的话语对。一轱辘坐起身子，满身上下的病痛也没了，“你爹是个老古板，要是凡事都听他的，你们几兄妹都要活活饿死。再说我们原来就没有分爨，你的嫁奁本就应该公中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快过来帮我梳头发，我去找你祖母说话。”
母女俩拾掇妥当后急急到了正院，却睹傅大老爷正坐在炕头上和傅老娘在说话。没说别人，也正在说两房的宋氏母女。原来傅大老爷自接了兄弟命丧大海的凶信之后，一时忧愤交集就一病不起。家里一摊子的事全乱了，这才默许将关在祠堂反省的吕氏接回家中。
向上峰告了病假，又调理了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能力下床的傅大老爷，听到自家老娘说兄弟很有可能未死，唯一的证据就是两房的弟妹宋氏信誓旦旦地说傅满仓未死。一时不由得感到哭笑不得，深感妇人头大长睹识短，细细地讲了半天事理，傅老娘还是半信半疑。究竟当娘的哪怕只有一线盼望，也惟愿儿子还是活得好好的。
于是傅大老爷一时感叹道，两房的几个孩子可千万不能再让宋氏给耽误了。
吕氏立时觉得抓住了要紧处，不由得眼睛一亮，推门进屋抚掌笑道：“就是，自两弟去后，珍哥行事越发悖逆无状，当着老太太的面都敢顶撞与我。老太太就应该出面好好管教与她，要不然不晓得以后她还会弄出什么出格子的事情。”
傅大老爷皱眉道：“珍哥向来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胡乱挑她的刺。我只是觉得宋氏老是认定老两未死，好像有些疯魔的模样，怕这样久长下去会耽误了孩子。珍哥开年就及笄了，要是有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娘亲，谁还敢上门给她提亲事！”
吕氏心底熨帖，从来没有觉得傅大老爷的话如此中听。赶紧接嘴道：“就是这个事理，两房那样的家底，怎么能让个疯魔的妇人和不知事的女孩子胡乱掌管？两弟辛劳半辈子挣下的银子要是让她们娘俩败光了，我们可怎么跟地底下的人交代呀！”
傅大老爷倒没听说过这桩事情，吕氏睹了急速将奶娘的话语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末了还抹着眼角道：“我这也是心疼两房的孩子，当娘的进个县城满街的招摇，不知有几人瞧在了眼里，还不晓得有没有贼人看睹？要是万一有个闪失，让小五小六长大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傅老娘迟疑道：“老两真的没了？我看宋氏说话挺有条理的呀！”
傅大老爷大感头痛，“娘，您尽跟着瞎掺和，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就写信给了我在广州的同年，人家说两弟的铺子早就易了主，两房没法子这才举家北迁。这曾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广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里还会做得了假！宋氏老拖着不给两弟办丧事，不是疯魔了又是什么？”
傅老娘哀哀哭了几声，溘然念起一件事道：“老两活着的时候，还说给珍哥定了个什么六品百户，这亲事难道也黄了？”
吕氏从未感到今天的天怎么这么蓝，地上的花儿怎么这么艳，事情又这样地顺心顺意。拿了帕子捂着嘴角笑道：“可不是黄了，两房回来这么久，您看过有哪家的媒人上过咱老傅家的门？指定是人家也怕娶个失怙之女进家门不吉利，所以这件亲事就不了了之呗！”
傅大老爷不满地横了她一眼道：“珍哥年龄还小，等孝期过了再议亲事也不迟。等会我派人去知会宋氏一声，让他找几件老两往日的衣服过来，就在老宅子里给老两办场丧事。再找个黄道吉日请阳阳先生在祖坟点个吉穴，给他立个衣冠冢就是了。”
吕氏正待张嘴说些什么，就睹傅大老爷转过头来又吩咐道：“你去跟常家夫人商量一下，将兰香的婚期延后，叔父亡故她也要守一年的孝。”
傅兰香大惊，耳边溘然就念起那日傅百善的那句讽言，“在丧期不得听戏吃酒，不得婚聘嫁娶。堂姐，你实在要是念为我爹服丧，起码就要耽放一年，到时候那位知县公子等不等得起，你可要仔细念大白喽！”
咬紧了牙齿，傅兰香一时心头大急，急速推住吕氏的胳膊，示意这件事情千万答理不得。
实在底子就用不着女儿的提醉，吕氏就晓得当前兰香的亲事绝对不能出岔子。这段时日她走出去受到了几妇人的艳羡，就是因为她与青州知县家结成了亲家。这是何等光耀的事情，怎能因女儿为叔父守孝耽放？吕氏现在最重视的就是长子的科考，再者就是尽快把女儿送上常家的花轿。
吕氏对于这些事向来有一种本性的急智，于是小心推敲着开口道：“珍哥的年龄虽不大，可是也应该定亲了。原来大姑奶奶家的坤哥就极喜欢她，两家门弟也相当。要是夏家不嫌弃珍哥失怙不吉利，弟妹再重重地陪送一些嫁奁，趁了这个机遇两家结亲两好合一好，两房也多个帮衬的人。等把这件事情办利索了，我们再给两弟办丧事可好？”
傅老娘拭了眼角泪水犹豫道：“可是前次在家宴上就闹了些不利落索性，我怎么还听说珍哥好像不怎么喜欢坤哥？”
吕氏咯咯笑道：“这世上盲婚哑嫁的人多了去了，这时不喜欢又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坤哥相貌俊秀书又念得好，等考上举人进士，不比那个什么武人出身的六品百户强多了，到时候珍哥一样是个体面的官太太！”
此时满口贬责之词的她，早已记记自己亲口非议过夏坤是个罪官之子。
傅老娘抬头睹大儿没有出言反对，情知他必定是首肯了。她又向来耳根子软，于是拍了大腿决断道：“是这个理儿，老大快点给你大妹写信，让她把坤哥儿和婵姐儿都带来，把几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找先生好好算算，选几个黄道吉日把几桩亲事体体面面地办了，也冲冲咱家的晦气！然后该赶考的赶考，该读书的读书，该守孝的守孝，各不耽误时间！”
走出院子的时候，傅兰香感激地推住吕氏的手摇了一摇。
吕氏得意地一笑，今日实在是太顺利了，不光得到老太太和丈夫大力的撑持，还很有可能将一向眼高于顶的宋氏狠狠地打压一顿，最后还将珍哥的亲事定给了绣花枕头普通的夏坤。她的确太佩服自己灵光一闪的神来之笔，也迫不及待地念看一眼宋氏晓得这些支配之后的惊诧表情。
到了那个时候，性子不好糊弄的珍哥嫁出去了，两房的两个儿子还小，远远地送到远处去读书，长不长得成人还是两说。举目无亲的宋氏又是个背了“疯魔”名声的女人，到时候关在后院慈悲些留她一条性命苟活也就是了。
呵呵，这样一来两房诺大的产业不就全部留下来吗？傅满仓辛苦一世，宋氏精明一世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全填了自家的库房，念念就让人利落索性。
不如先拿一些看得上眼的给女儿兰香当嫁奁，听说两房还有田产在外面，不如支回一处跟着陪嫁过去。看在这么丰厚嫁奁的面上，那位知县夫人应该会满意吧！余下的就和傅姑妈两一添做五，自己的儿子就是她的女婿，都不是外人，和和气气的才好嘛！
得知消息的傅姑母拿到傅家大老爷的亲笔书信，先是为两兄弟狠狠哭了一场，歇下来之后却连忙转开了和吕氏相同的心思。要是坤哥娶了珍哥，那两房的家业不就成了自家的吗？珍哥人才相貌样样俱全，有这样品格的女孩儿做儿媳，真是做梦都让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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