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 ！
第一八七章 突变
这趟回程出奇的顺利，一路都没有遇到大风大浪，不过月余的时间就看得睹立了中土界碑的小礁石了。
徐直搂了曾闵秀的肩膀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鸥鸟低飞，闻着身边女人身上的幽香长长叹道：“等回了赤屿岛，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寻个靠谱的医生把你的身子调养好了，生几个孩子，顶好一男一女。我再帮怀良亲王斥地几条新航线出来，也算对得起他予我的重视，究竟这世上我的血脉之亲也只有这么几个了！”
曾闵秀像猫儿一样驯服地躲在汉子宽厚的怀里仰头微笑，“我早说过，你当种田人我就纺纱织布，你在外经商我就待在铺子里计划盘召唤客人，你要是执意当个海盗头子，我也少不得鹿车共挽！”
女人全然信任的娇嗔逗得徐直哈哈大笑，良久才拄着下颌感慨道：“我这一生荒诞至极，亲父生而不养，养父对我养而不教，赤屿岛的老船主对我有师徒之义，却也眼睁睁地看我跌入火炕。当年他死后我一心一意念为他报仇，可晓得这些事的幕后实在是我的表兄时，就连这份心思也淡了。你说他们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我薄情寡义”
“闵秀……”，徐直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失措闷闷地从女人的肩膀上传出来，“从今往后——，我的身边真的只剩下你了！”
曾闵秀看着陡然象孩子一样脆弱的汉子，心中油生一种柔软的母性痛惜，又夹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绵绵心意充满此中。她从两十两岁跟着这个汉子，挥金如土过，忍饥挨饿过，逢场作戏过，真情实意过，还为他失去过孩子。这一切的一切的缘由，也许就是为了听到这番贴心贴肺的话语。
夏日和暖的风吹过，带了几丝难以排揎的燥热，曾闵秀便不免有些情动，双眼蕴含心意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汉子，纤细尾指在汉子宽厚的掌心里微微一挠。徐直浓黑的眉毛一挑登时意会，正念上前时，就睹船侧处飞快奔过来一人，轻声禀道：“五爷，船老大让我请你过去，说有要紧事相商！”
来人是生得憨憨直直的卢四海，满肚子风花雪月的徐直觉得这厮的确是太没眼色了，没看睹他眼下正忙着吗？但又怕船老大真有什么要紧事，只得在曾闵秀抹了清谈桂花油的头顶上匆匆一触，耳语了一句“等我回来！”便转身大步往船舱了望台的偏向走去。
曾闵秀懒洋洋地侧着身子，无比满足地看着腰直腿长的汉子迎着即将消失的落日远去，心里涌起念要向无数人炫耀的骄傲——这个汉子是我的，这个汉子从里到外，从身子到内心都是我的！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落日又大又圆，极为诡异地集着一种近乎殷红的光彩，汉子走到船舷边上还回头笑着挥了一下手。曾闵秀弯着腰正要捂嘴取笑，就睹汉子身边的一个人影突然暴起，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猛地扎向汉子的背心关键处，徐直仿佛极度惊诧地反手一挡，那把利刃就轱辘滚到了一边。然后吭都没有吭一声，便象块木头一样重重地砸在船板上。
曾闵秀的嗓子“喀推”作响，胸口像石头一样堵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
远处有人尖叫起来，终于惊动了船面上的其余人。卢四海一击得手，眼睹得寡人围了上来，也无暇再去查看地上人的生死，返身一个纵腾跃入苍茫大海中，几个翻滚就游了数丈远的距离。
船面上的水手们让这变故骇得说不出话来，裴青第一个反响反映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拣起脚边不知谁落下的老铜渔刀，丢到傅百善面前喝道：“珍哥，抓活的！”
渔刀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总共有一尺长。略有弧度的刀把是赤铜打造的，可以折叠的刀刃是精钢所铸，用来剖鱼铲鳞最是锋利不过，是老水手们惯常爱用的东西。傅百善拿在手里掂了几下份量，紧靠在船舷看着海里那个载浮载沉的脑袋，猛地将渔刀投掷了出去。
于是，船面上的寡人又齐齐开了一回眼界。
海上有风有浪，虽然都不大却极影响准头，那支被投掷出去的渔刀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长线，猛地扎向海中正在潜逃之人的后背之上，几乎可以听睹渔刀噗嗤一声戳入的声音。鲜血连忙洇湿了附近的海水，几个机灵的水手连忙放下小船下去捞人。
听到动静的傅满仓等人赶到船面上时，就睹曾闵秀木木地抱着汉子的身体。徐直半靠在曾闵秀的身上，后背心一个洞穴正在汩汩地流着血水。宽叔睹状急速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一股脑地往伤口上洒。
徐直此时却清醉过来了，半睁着眼面无人色若纸，缓缓摇头道：“莫费时间了，这刀伤在了我的心脉，兼之刀口上还有毒！”
宽叔一楞，果睹那伤口红中带乌，乌中带紫，流出的血不光缓慢并且乌色居多。心下便不由一沉，他是积年的老江湖，立时认出这刀面上抹了不但一种毒，有人是真念要徐直的命！看这光景，眼下即便是大罗金仙在世，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徐直半抓了曾闵秀的手，无力笑道：“说好要陪你白头到老的，没念到我又要食言了，这大概就是我该得的报应……”
曾闵秀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徐直示意傅百善近前，双目恳求道：“珍哥，我伤了你的家人对不住你。此番我帮你救了你爹和这么多人的份上，帮我护佑闵秀，让她余生免疾苦免伤悲。我头上发簪里有幅图，图上所标之地是我历年的积蓄所在。一半予你做谢礼和给你兄弟的补偿，一半留给闵秀，让她回中土好好过日子去吧……”
睹傅百善慎重点头，徐直脸上便露出如释重担的表情。然后双眼直直盯着远处的老马，好半天才露出了然的神色，“念必你也不是真的老马吧？刚才听到你唤珍哥的声音，我才大白了我一直奇异的处所，你……是裴青吧！”
裴青晓得刚才心急之下露了行藏，索性大大方方地揭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重墨刀裁的脸，低头道：“你杀了方知节，把你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是你尚有一丝良知未曾泯灭，不光谢绝了怀良亲王心怀叵测的相邀，还两话不说地救了珍哥的父亲。如此你我之间私人的仇怨两消，你莫悬念了！”
徐直呵呵一笑，扯动后背上的伤口，他却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曾经渐失了血色，话语声也渐变得入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就索性厚着脸皮再求你一件事。青州常知县的后宅里有个女孩，是杜夫人外甥女徐玉芝的贴身大丫头，那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子。能否帮我把她赎买出来送到闵秀身边，让她们姑嫂两人日后好有个照应！”
裴青望着这双满含期冀的眼睛，却说不出来谎话骗他，只得拣了自己晓得的事情简略告知。听到徐玉芝闯下滔天大祸，惹了秦王的嫌弃，为求自保李代桃僵将贴身大丫头紫苏烧死在柴房里，自个却趁乱逃走了。徐直眼睛缓缓发红，却没有再出声。
曾闵秀晓得徐直一向重视这个亲妹妹，在路上看到一个好看的好玩的就要买下来，说要带回去给妹子。现在这人曾经这样了，还要在他面前跟他说，他的妹子早就让人烧死了，这不是上赶着催促徐直往阎王殿走吗？
她脑中一片混乱，面无人色地大声反驳道：“他们都在胡说，你这么精明能干，你妹子肯定也是不弱的。说不定烧死的就是那个什么徐玉芝，你妹子胆子小，自己早早逃走了也说不定……”
徐直却是一片清明，当年母亲带着自己北上逃荒，几乎要饿死的地步，幸亏遇到了徐玉芝的母亲伸了一把援手，给了几件衣服和吃食才活下性命。母亲后来遇到养父生下了紫苏，心中对徐夫人的救命之恩始终念念不记。再后来，徐夫人疾病去世，母亲就干脆带了紫苏到徐家做了奶娘。
紫苏一根筋的性子随了母亲，待人从来就是一心一意的，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抛下主子潜逃？徐直心中又悔又恨，当初自己干了这个营生，就念给妹子寻个稳当的地界待着，即便身上有无数的金银也没念过把妹子赎买出来，没念到这却让她不明不白地殒了命！
一口乌血从徐直的嘴边溢出来，他双眼集漫地望着傅百善，手上却紧紧地抓了裴青的胳膊，嘴里喃喃道：“杀了……徐玉芝，杀了她！”到后来，徐直曾经说不出话来，他自以为的嘶喊听在别人的耳中，不过是些微细语了。
徐直怔怔地望向天空，念着自己有些荒诞的一辈子。他还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没有去实现，还有那么多的深情没有交付，他一辈子都在追求无法得到的东西，与无数人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到头来那些珍而藏之的东西却早已腐朽，早已变得虚无离他而去。
真累啊！徐直在脑中最后一声感叹时，耳中依稀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不禁怅然念到，利欲熏心的自己终究还是辜背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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