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法国梧桐那小铃铛似的梧桐果纷纷掉了下来，梧桐絮在微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形成了省城大学校园里的共同风物。
朱雄英手中提着一袋新鲜的水果，穿过校园的小径朝着教员公寓的偏向走去，他之前底本以为姜教员作为系副主任应该是分房子了，住不远处的学校家属区，没念到还是住在跟研究生公寓紧挨着的教员公寓。
上到五楼，右侧门压根没关，朱雄英的眼光在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局促的客厅里迅速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姜星火和一位陌生的老者身上。
两人正对坐着，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马扎上，神情专注地在棋盘上捉对厮杀。
“姜教员。”
姜星火听到动静，睹朱雄英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了热忱的笑容，召唤他坐下。
“小朱同学来了啊，你先坐一下，我这盘棋马上就下完了。”
姜星火说着，眼光又回到了棋盘上。
朱雄英微笑着点头，表现并不着急......现实上他也确实不着急，在没有课的时候，大学生活基本等同于放羊。
朱雄英坐在“L”型沙发的另一端，静静地不雅看着两人的对局。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朱雄英不禁有些无语，这两人的棋艺水平，仿佛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高超，或者说压根跟他俩皮相上精深莫测、运筹帷幄的模样完全不符，甚至还不如他家乡镇上的那些老大爷们。
不过，臭棋篓子之间亦有差距。
姜星火仿佛也察觉到了自己棋局的不妙，眼神开端变得有些飘忽，他时不时地瞟向朱雄英，仿佛在寻求某种帮忙。
终于，在一次较着的失误后，姜星火忍不住开口了：“小朱同学，你会不会下棋？要不你来帮我下一会儿吧，我去趟卫生间。”
朱雄英闻言心中暗笑，他大白姜教员这是念找个借口暂时离开，以避免输掉这盘棋，不过他也并不介意帮忙接下这个烂摊子。
于是，朱雄英点头答理了下来，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坐到了姜星火的位置上。
经过一番称不上凶猛的厮杀，朱雄英胜利地扳回了优势，就在即将取得胜利的关键时刻，他突然咳嗽了一声，示意姜教员回来接手。
姜星火从卫生间拿着手机出来，看了一眼棋盘上的事势时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接替了朱雄英的位置，下出了一步棋，直逼对方关键。
老者看着棋盘上的败局已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子，还真是不体面啊。”
“哎，老赵你这话什么意思，愿赌伏输啊。”
“行行行，不就一幅字嘛。”
说完，老者起身拾掇起了棋盘上的棋子。
“咱们物理学院的赵院长，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姜星火介绍了一句，给朱雄英沏了杯茶，随后指着水果：“小朱同学，水果我就不支了，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能违背纪律。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如果是缺几分日常分之类的，我可以酌情帮忙处置一下，如果是学术交流的话那就更欢迎了哈。”
朱雄英闻言，便将自己心中的困惑如实问了出来：“姜教员，我近来在研究明朝历史时遇到了两个问题，第一個是相权在明朝仿佛永久都不会消失一样，相权是怎么消失的呢？第两个是如果大明不是亡在小冰河期的话，是亡在什么呢？”
姜星火听了朱雄英的问题后，微微一笑说道：“第一个问题嘛，实在提及来也俭朴。相权之所以在明朝没有消失，是因为明朝的天子们不得不器重文官集团的力量和作用，而这里面的事理就是经济根底决定上层建筑......明朝的经济根底从朱元璋时期，就是标准的大乡村社会，那你说不用这些掌握着经济根底的地主，用谁呢？所以，明朝的天子们虽然通过设立内阁、厂卫等机构来疏集相权以加强皇权，同时又通过科举制度汲引优良人才进入官场以保证文官集团的流动性，但归根结柢来说，经济根底没变，相权就只会削弱，不会消失，故此才有张居正那句‘吾非相，乃摄也’。”
“至于相权的消失，那就是清朝的事情了，底层逻辑是清朝天子的第一个身份是满洲大汗，八旗是军事构造也是政治、经济构造，清朝天子以八旗制约了汉人地主，经济根底跟明朝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清朝天子不完全依赖之前的经济根底，能力做到把皇权和相权的矛盾，转化为主仆矛盾，最典型的就是看起来是相权，但底子不是一回事的军机处。”
“咳。”
赵院长看着正在用手机记笔记的朱雄英，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现在都是互联网期间了，有些话要是说深了，把问题点透了，被人发到网上很容易引起争议，继而影响到教员个人的前途，并且说的太透，这些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大学生反而未必能懂。
姜星火笑了下，没有往更深的那层矛盾去阐发，而是顿了顿说道。
“现实上，军机处的设立并非奇然，而是渐进式的，代表着清朝天子强化皇权的演进脉络，譬如在清军入关后，就淡化了内阁的决策职能，随后康熙时期为了疏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设立了南书房，最后在雍正时期才出现了军机处......而军机处的设立标志着皇权达到了绝对的巅峰，军机大臣貌似跟宰相一样威风八面，但却是天子私人的秘书班子，这些军机大臣、军纪章京大都品阶很低，在天子面前甚至不能站着，只能通过‘跪受笔录’的形式来进行上传下达，他们的权力职位完全来自于天子的赐予，天子可以给予就意味着可以随时剥夺，所以军机处本质上实在更类似强化版的明朝司礼监，而非以前能代表相权的政事堂、内阁。”
等朱雄英都记下来了，姜星火才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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