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炎元年十月十一日。
萧瑟的金风抽丰，带着几分南国的寒意，越过长江在广袤的江南平原之上肆意呼啸。在寒风的培养下，底本就因年景不好长得密密麻麻的庄稼，更被刮得东倒西歪，露出一副萧条的情景。
田野之间的官道年久失修，两匹瘦马推着两辆破车，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轮轴发出的“吱呀”声音如泣如诉。几个兵卒擎着一面白幡跟在车后，耷推着脑袋、阳冷静神色，一步一挪地赶着马车向前走去，眼中一片茫然。
这辆车穿越了大半个齐国而来，装着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比金银更加可贵的东西——马革裹尸的将士的骨灰和尸骸。
去年，也就是齐嘉历十三年。大齐天子召集全国兵马七十余万，由魏国公戴鸾翔统帅，意图同戎羌一决胜背，一劳永逸解决北方危机。
戴鸾翔乃是海内名将，深知大齐兵马虽然寡多，可战斗力强悍的可用之兵并不许多，绝非戎羌骑兵的对手，故其采取步步为营之策、积小胜为大胜，试图慢慢压缩戎羌势力。
然而齐帝性情浮躁，又恐空耗财力，竟临阵换将，将戴鸾翔以贻误军机罪下狱，改亲信李不雅统帅大军。
李不雅轻敌冒进，贸然统兵深入沙漠，戎羌乘机一举堵截齐军补给线，将李不雅主力围困在沙漠瀚海的野驴岭上。十日之后，待齐军弹尽粮绝，戎羌遂动员总攻，齐国大军除十万留守关内的兵马之外，六十万人马到胜利，大齐精锐竟一扫而空。
为了这场惨败，齐国天子下了罪己诏，并特意改年号为“景炎”，意为“年景炎凉”。
而这辆马车上所装运的，就是六十万大军中的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两百八十一人……
这两百八十一人的死亡，在六十万这个巨大的数字面前，是不起眼的，甚至会被作为统计数字的零头而被疏忽不计。可对于两百八十一个家庭来说，却仿佛泰山崩塌……
破马车尚未停稳，便听前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爹！”
“儿啊！”
“夫君！”
“兄弟！”
人们的哭嚎声音已响成了一片，可他们虽然悲怆已极，却并没有一人敢向前。
领头的将军睹状，只得自己先开口打破这哀痛的气氛：“下官乃是江南道游击将军任当思，请问临海屯萧文明何在？”
问话出口，却无人回答。
任当思只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请问临海屯萧文明何在？”
照旧无人作答。
直到他问了第三遍，这才睹人群之中走出一个女子，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拖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巨细子。
只睹这女子两十来岁的模样，满身缟素，面目还算清秀；而那小子却是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眼神之中也充满了哀痛、羞怯和恐惧……
任当思皱了皱眉，便问那女子道：“你是？”
女子答道：“小女子乃是萧千户的女儿，小字文秀……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那军官感喟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名册上说，萧千户有个儿子，叫萧文明的。老千户……没了以后，他就是新千户了。不知他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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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萧文秀点点头，从死后把那个不中用的小子推了出来，在他耳边低语：“弟弟，这位将军叫你呢！”
这个萧文明长得貌不惊人、又矮又小、脸色蜡黄，从小身子骨弱，胆子也小，骤然处置这样的事情，已然把他吓了个半死，嗫喏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任当思睹了萧文明这副病恹恹的怯懦样，失望地摇了摇头，照旧扭头对萧文秀说话：“野驴岭一战，萧老千户身先士卒，终于不幸阵亡，麾下临海屯将士也马到胜利。奉兵部的号令，送车上这些……这些物件过来……”
说着，他一转身，从车上的小箱子里取一副头盔，捧在手里问道：“姑娘，这个盔子，我认得，是你爹的吧？”
只睹这个沾满了鲜血的头盔已然被利刃砍掉了一半，可另一半的内衬里则分明留着一块精心镶嵌上去的补丁——正是萧文秀替她父亲缝上去的……
睹了这个破损的头盔，萧文秀仿佛看睹了父亲阵亡前的一幕，嘴巴翕动着还未发出声音，两颗豆大的眼泪却已然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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