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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信(1 / 1)

少陇府,置剑楼留鹤台。 群英荟萃。 陈礼怀端坐正中,当日玉剑阁的年青剑者们就集落围坐着,讲剑曾经进行了三日半,大家俱都生悉,几天来弈剑商讨,互为答问,多有启发欢笑。 午后秋高气爽,当楼高风,从这里偏下头去,可以望尽半个少陇府城的檐顶。 “所以按地域来看,少陇剑道之缘起在北,流淌东南,沾溉西境。”场上闲适安静,陈礼怀含笑轻声,“飞燕剑门常说‘接奉乌衣,继扬鹄志’,‘乌衣剑堂’一百六十年前亡于怀石州,再上位之‘鹄剑派’前朝没于俞、相之间——当今陇西剑门十之六七受其遗脉,正是这么一条路子。” 剑者们凝思点头,不少人在小册上书写笔记,对许多师承薄弱的小派来说,能听修剑院名师梳理少陇剑道,无疑是拔高剑野的难得机遇。 管千颜早听过这种剑论,托颔轻轻敲着笔杆,旁边任子昕倒是飞快记下,小脸绷紧地提起笔来,又急速凝眉去听下一段讲述。 管千颜偏过头,忍不住小声道:“你们的《乌衣剑》和乌衣剑堂当年所传好像曾经有所不同?” 任子昕一怔:“对,父亲说遗漏了三式,祖师补了一式半进去,后来几代掌门不息修缮,才成现在的模样.” 修册会已过去九天,两位茶楼相遇的少女也处得生了,任子昕越发觉得这位崆峒真传没有架子又敢言敢语,三日来一直和她坐在一处。 倒是管千颜旁边那袭青裙,一直没有机遇说上太多话。 任子昕眼光停留在上面,那少女正低头翻着一本剑籍,缀羽的眉眼十分灵美。 印象里这位少女性情清和,嘴角总是挂着淡笑,扳谈时如沐春风但任子昕永久记得那天玉剑阁中那一幕,七八道暴起的身影中她是唯一的脉树之境,出鞘的锋利翠光却不是朝着堂前少年,而是竟然朝着第一名朝他跃去的玄门。 还好她那位淡灰衣服的同伴按住了她失控的表情和身体,等到再次睹面时,她已冷清地向她微笑颔首。 如今这张面貌依然挂着不自觉的浅笑,眼光安静地投放在书中。 “.那若按意象来看,诸位觉得,少陇剑道之缘起应是何物呢?”台上陈礼怀含笑环视。 这是个更有意思的问题了,如果说刚刚的地域流变大派弟子多有晓得,那么意象之论就有些寡说纷纭,并且更贴近剑道本质了。 留鹤台上剑者们议论纷纷,陇南剑派多提落英,另外一些则提明珠,剑道流变到今日,实在意象繁多,很难溯一源流。 陈礼怀含笑静听诸人议论,片刻后道:“‘桃花飞落三十门’,这话提的人多,讲得也对,南真传昨日给我们演了落英剑,上台交手的陇南英杰后来都说受益匪浅。这确实是条最显眼的路子,落英剑乃为近两百年来陇南主脉。” “那么这是少陇剑道离我们近来的一枚意象——花,我们把它列为其一。”陈礼怀微笑,“然而少陇大地河山流抟几个千年,在落英祖师开派之前,剑道已然昌盛,这些古脉隐脉所指,诸位可有人知吗?” 有人略微茫然,另外一些人则把眼光投到明珠水榭几人身上,戚梦臣颔首:“答先生问,明珠水榭非是无中开派,家师常说我们继承古剑,念来有所渊源。” 陈礼怀点头:“然也。贵门剑脉可以溯到两三个千年以前,这一脉一路播集、变生、消没,已多非原貌,如今受浇灌者诸多,可代表者却罕少。尚睹陈迹者,唯有明珠水榭、五剑福地、羽泉山泉脉、不雅湖剑门等一寡‘水剑’。” 陈礼怀温缓道:“这道意象,正是‘渊’。” 深抑、无垠、冷沉等一寡剑意,乃至龙珠故事、深泉铸剑,都是大渊之精神,大唐别处之剑确实少有这种冷旷的繁重。 “这便是古脉了,而我们少陇还有最后一条更古的‘隐脉’——可有人念得到吗?” 剑者们一时也没有议论,而是微微茫然了,许多人念到崆峒,也有人去念云泱楼、鹿剑山庄,但都没有头绪,显然不像水榭和落英山自家人知自家事,这条“隐脉”念来是没有传人了。 “近则显,古则隐,由来如此。”陈礼怀缓声道,“诸君可历数世界剑门,凡古而显者,必为当世一流。不过,‘隐’也并非消没,朝代流迁,虽然渐渐无人知其名目,但它只是播集更广、沉入更深,不再那么显眼而已。” 这时有人道:“不知可是崆峒所据?” 陈礼怀微笑:“谈少陇剑必提崆峒,这种意象若被崆峒避过,那也称不上是少陇剑意了。不过我们常说‘大崆峒’却不说‘古崆峒’,其剑博多,是聚合而非继扬。此中固有此意,却并非源头主脉——诸君可晓得是哪峰之剑?” 台上一时安静,陈礼怀道:“是彩雾峰之《凤山叫》。” 剑者们或怔或恍,一时议论纷纷,陈礼怀微笑轻声:“少陇的最后一枚古意象,若说如今尚可能有人知晓,那或者只有我们这位北来的玉翡之雀了。” 台上稍微一静,人们都投目向南台那袭青裙。 几乎全部人都已认得这位少掌门,其人师承偏僻,但第一次下台试剑时就技惊四座,剑术之灵妙、用剑之明韧令人咋舌,后来据说她是身背玉翡古传,并且早有了修剑道生之资格,颇有几分神秘。 而相处时其人又言行得体,宛如春风,几世界来,许多人都偏爱立在她身边。 此时这袭青裙微讶含笑,按书起身道:“我小时候读山中典籍,有‘接续羽脉’之句,我念或者是‘羽’吧?” 陈礼怀开心抚掌:“不错不错!唯有这般一脉正传,才可参古之真剑——我早说玉翡山是剑薪余火,可惜两百年鸣金收兵,人皆不信。” “崆峒之《凤山叫》,前身为寻凤堂;飞燕剑门之《乌衣剑》,上溯乌衣剑堂、鹄剑派;羽泉山之《蜉蝣化鸿》,采自《芥子剑》与《鸿鹄剑》。三者别离从中、西、东向北,而近来北者,正是四百年前之玉翡山。”陈礼怀含笑讲述,“这是少陇剑院新梳理出的脉络,现在分享与诸君。涉及剑门据此求索商讨,念必彼此皆有进益。” 涉及剑术本身的新发明永久有莫大的价值,这样的成果就如此告知诸门,显然也是朝廷整合江湖的莫大诚意。 李缥青行礼落座,低头打开了刚刚合上的书册,旁边管千颜连忙探头扑到她身上:“偷偷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李缥青已极快地重新合上,从容笑道:“哪有什么。” 管千颜不依不饶,探手去翻:“嘴都没合上过。” “.真没事理。”李缥青无奈一笑,展开给她。

只睹书中确实夹着一页信笺,上面字迹干净清楚,管千颜瞥睹一行:“.你既然久习【踏水摘鳞】,从它去理解【破土】就好了。裴液要你两样放在一起感悟,那是他自己不背责任的悟剑法子,你是十四年的玉翡正传,应当从剑理去习【衔新尸】,先看” 李缥青合上:“看了吧,剑主之前给我写的信,我多读两遍不可么。” 她刚刚脸上确实是浅淡温旖的笑意,那是看亲爱、尊敬之人的亲笔应有的表情,管千颜此时也有些羡慕,嘟嘴哼了两声挪开了眼光。 李缥青淡淡一笑,把书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继续低下了头。 此次她把明剑主寄来的信也轻轻翻了起来,露出下面埋藏的一页。 是另一张有些脏皱的、字迹歪斜的信纸。 这些墨迹时深时浅、歪歪扭扭,显得又乱又脏,可睹书写之人不止笔上生疏,书写环境也必然很为难。 “缥青, 对不起。 没有和你说就自己动了剑,我昏了六天,必然让你着急忙碌了很久。 但是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曾经坐在去神京的车上,看管的人们都对我很不错,帮我疗伤喂食,我在神京也有朋友,你宁神好了。 缥青,崆峒的时候伱给我写了好多封信,我都没有回你.每一封你都劝我别冲动,每一封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那個时候,真的感到繁重的黑暗从天上压着我们,伸不开胳膊,也喘不过气来。仙君在我身体里虎视眈眈,诏图念吞了我;外面全都是黑的,到处都是令人心神绷紧的迷雾。总是面临无法战胜的敌人,你还背背着完成不了的仇恨.我真的很念把它们全都捅破,缥青。 它把我们压得全都不像自己我每次一念到你利落索性地说‘翠羽剑门要站起来了’,念到咱们两个在湖中开开心心肠划船.就总觉得那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但我还是念把它还给.我们。 因为我同样也不念看睹那样的你,缥青。 把师门繁重的仇恨背在自己身上,我晓得翠羽剑门宁碎不折,所以我更喜欢看到它向着太阳展翼,而不是在阳影中随时准备与仇人同归于尽。 你那么聪明,笑起来又那么好看,就应该多笑 反正对不起缥青,我那时还一直和你背气。 分隔时你送了我小失翠,我却一句话也没跟你说.实在我有许多话和你说的,后来我听说了分离要互赠诗句,可这时念不出来,也没有诗集可翻.反正我总是莽莽撞撞地做错事,缥青,对不起。 带着玉翡山恢复它昔年的荣光吧,至少现在少陇.干净了。” 这封信纸被珍贵仔细地捋平在书页中,显然已不止被看过一次,李缥青轻轻捋着仍然皱起的边角,这时台上陈礼怀微笑道:“玉翡剑何故离‘羽’意更近,请少掌门和白斐公子来为我们试剑一场便可知晓了。” 管千颜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睹她眉间又是那令人痴怔的笑意,正合册轻喃:“你每一次都给我照彻心扉的力量啊” 然后她轻叹着抬起头来,提剑礼貌一揖,在寡人含笑的欢呼中走入了台心。 马车曾经驰了很久了。 已然将近云琅地界,又是月下原野,秋夜又凉又静,车厢中只有女子轻缓的捋纸声。 “明姑娘, 这封信我故意很晚才发给你,你支到时,大约曾经过去七天了。 很利落索性那天我给你买了梨子汤,也把准备了很久的诗送给了你因为后来我才念大白,世事真是不成预料,总念着‘以后我要做什么什么’,现实是在给自己埋下抱憾毕生的引线。 明姑娘,谢谢你教我一路剑术,我也教你下象棋吧! 你瞧我下面绘的这副棋盘。弈剑可以睹招拆招,下象棋却隐讳走一步看一步,一旦顺着人家的节拍,那就完了。 象棋得时刻联动反制,我用得最生的两个法子,是‘后炮回马’和‘炮两进张’,你先打套路,再融会贯通,自然就愈来愈厉害了. 我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杀招,叫‘六步吃车’,至今没有碰睹另一个会的人,现下也教给你吧。 ” 明绮天仔细地读着这封信,少年真的把每一步都写得十分仔细,从来没有人如此细致正经地教她玩乐,但女子却没有随着讲述在心中勾勒那些棋子的模样这一封信太突然、太抑制,太稀里糊涂了,措辞后躲藏的表情令她有些不安。 他们刚刚分隔不到十天,为什么会发来这样一封信呢? 明绮天一时念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她已先打开手边的第两封信了。 这封信就新得多,字迹也丑得多,并且也没有那样“留后待发”的措辞了,分明就是两个时辰前写就。 “没事儿了明姑娘,下次睹面咱们亲自下。 你不许学我的绝招了。” 明绮天微怔地看着这简短的一笺,这两封信先后而来,她依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劫后余生的少年尴尬摸头的模样曾经如在眼前了。 她忍不住平淡一笑,心中却也同时有些忖量,月亮安静地挂在秋野上,“下次相睹”不知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而在两千里之外,羁押山野少年的庄严车马终于驶入了神京城,可惜和他念象中的场景全不相同,笼深幕严,除了马蹄踏石的“笃笃”外,他无法对这座恢宏繁丽的不夜京抱以任何感知。 裴液仰躺在牢笼里,铁链繁重,身体依然衰弱。他本有更好的方法拥抱这片繁华的,鲜花、繁锦、美名、职位、权势.但他还是选择了淤泥和枷锁。 心中从未如此踏实地轻紧战争静,即便他昨夜又一次梦到那楼上月下邀他同行的面貌,至今伤惘难去。 裴液听着马蹄踏石的声音,节拍像一首曲子,他轻轻敲了敲笼栏,打坐的颜非卿睁开了眼:“何事?” 少年没有转头,望着车顶,良久轻声开口。 “照你们修道的说法.‘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颜非卿沉默,整整两个时辰,车厢中一言不发,秋夜如此寂静,只有马蹄踏石,嗒嗒如曲。 —— 是曰: 亦友亦师聚集,一心一剑晦明。 昨宵樽月举相倾,世事原来无定。 又是天涯孤往,几回梦里神京。 笑颜总为剑侠生,愿君无才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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