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内阁大学士齐聚养心殿与天子面临面讨论国家大事，这种场面在本朝不是没有过，但在万历朝绝不成能。从没经历过此种场面的大学士们都有点忐忑，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谁也不肯意带头言语，一时间只有翻动奏本的刷刷声。 “寡位爱卿谁精通辽东战事？”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天子才缓缓抬起头，好像刚看到跪了一地的大臣，揉了揉眼睛提出个问题，但没让寡人平身。 “……”六位大学士用余光互相看了看，最终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兵部尚书孙玮，渭南人，字玉纯，万历五年进士，当过给事中、右都御史、万历两十九年累进兵部尚书。其父孙一诚曾任潼关卫署指挥佥事，屡受嘉奖；其伯父孙一正乃嘉靖三十两年进士，官至顺天府尹，风评不错。 “陛下可是问辽东六堡裁撤一事？” 孙玮长得肤白略胖、胡子稀疏、未语先笑、人畜无害，现实上两十岁入仕，在官场混了三十多年早就成精了，私底下早与先来的几位同僚用眼神手势交流过，面临天子的突然袭击应对自如。 “孙爱卿且给朕仔细讲讲六堡的来由，又为何要裁撤……王承恩，还不看座！” 登基以来洪涛没少看有关九边的奏本，也听过内阁汇报，但为了避抓军权的嫌没敢太甚于关注，尤其是没和专业人员讨论过。现在好了，辽东奏报有大事要发生，正好借机补补课。 随着王承恩和两名长随的跑前跑后，寡大臣算是不用再跪着应答了，别离坐在两侧，唯独被天子点名的孙玮还得跪在中间。 “呃……六堡说来话长，陛下如要详情，能否容臣回去好好推敲一番再为上禀。” 听到天子的问题，孙玮腮帮子上的肉直抽抽，要是这么讲下去，就算只挑重点说午饭之前怕是也讲不完，这双腿也别要了。 “坐下慢慢说……王承恩，着人即刻去甜食房多准备些糕点、牛乳送来。”可是天子没中缓兵之计，笑容可掬的吩咐小太监去准备吃喝，看起来午时饭是别念回家吃了。 “王承恩，把朕的江山如绘舆图拿来铺开，来来来，诸位爱卿，都往前坐一坐，今日我们君臣就围着舆图好好筹划下辽东的事势时事，如有不详之处，可着人差六部、都督府殿外听命。” 光午时饭不让吃就完了吗？天子还有更狠的招数。他让小太监抱来一张巨大的地图，展开之后比御书案还宽，上面只有辽东、直隶、山东、朝鲜的地理信息，包括各州县、军堡、港口、长城的位置，很是详尽。 然后寡大臣就在天子的召唤下围着地图坐成一圈，眼巴巴的等着兵部尚书开讲。能让天子如此器重，别说午时饭，讲不清楚估计晚饭也够呛能出宫，全尝尝御厨的手艺吧。 “陛下请派人去兵部把历年奏报拿来以备不时之需……”对于这个阵仗孙玮是真没法推脱了，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了实话。泛泛一讲可以，但要如此详尽就不能乱说了，必须有材料支撑。
“准……”今天王承恩算是有的忙了，他不光要去兵部取材料还得去叫户部尚书，顺便把户部的相关存档资料也带回来。 整整四个时辰，从上午讲到太阳西斜天子才勉强表现可以集会了，但明天早朝之后还得到养心殿继续聊。光晓得始末没用，必须研究出对策，辽东总兵李成梁还等着回复呢，边关军务十万遑急不成耽误。 “王承恩，你晓得李成梁的李家、麻贵的麻家，常年交战在边关，经验丰富、兵将悍勇，却为何迟迟无法扫平边患，隔几年就会卷土重来吗？” 碰头会开完了，对于大明帝国北部边疆的大概情况也有所晓得，洪涛没有像往日普通去慈宁宫陪西宫皇太后吃晚餐，而是嚼着桌上的糕点看着地图发呆，久久之后才幽幽问出一句话。 “……大学士和孙尚书的话奴婢仔细听了，念来是北虏不敢正面大明兵锋，总在山野间躲藏。万岁爷不用担忧，只需把住交通要道不给贼人南下抢掠，饿也得饿死！” 经过两年的磨炼，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太监曾经有点脱胎换骨的感到了。不光是身体方面由于营养充沛蹭蹭窜高，连带着思维模式和习惯也和宫里的其他宦官有了本质区别。最较着的就是胆子大，即便面临天子也敢念啥说啥。 以前这么干怕是要天天挨板子，活不过半年就得草席一卷扔进乱坟岗。现在不这么干才是大罪，最初半年多，每天几乎都有因为不敢说实话而被小竹棍抽屁股的蹴鞠队员。 “哦？讲一讲，你怎么晓得贼人不会在山里拓荒种地！”洪涛对这几十名小太监的成长还算满意，也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最放紧。拍着王承恩的帽子，笑眯眯的继续追问。 “奴婢家里就有好多山，小时候经常跟着村里人去采山货。听老人讲山里可没那么多吃的，没有水也种不了粮食。山里如果有了贼人，官府就会把进山的道路全派兵堵住，谁也不许往山里运送粮食牲畜。 堵上几个月半年的，不用一兵一卒贼人们就远遁他乡了。倒是念把贼人全抓住有点难，大军进山同样要吃粮，没有车马光靠肩挑手提怕是吃不了几日。” 能得到天子劈面赞成，王承恩满脸都是兴奋的红光，放下手里的舆图，小嘴一张巴巴的讲述起小时候的睹闻，到了关键之处手舞足蹈不由自立。 “嗯，有事理，这些糕点撤下去分了吧，今天当值的都有份。再差人去慈宁宫通禀皇太后朕有政务处置，晚饭就不回去吃了。” 洪涛听得挺仔细，笑容满面，不光有口头夸奖还有什物嘉奖。内廷甜食房做的糕点每一样都是千锤百炼，没有半点科技与狠活儿，常日里就算嫔妃也不能随便吃，以此来犒赏太监曾经属于重赏了。 “他妈的……连孩子都懂的事理，你们一群饱读诗书的圣人子弟却只字不提，良知大大滴坏啦！”可是王承恩刚出去，洪涛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不睹，一只眼高一只眼低，龇牙咧嘴的全是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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