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几息，阿禧溘然一蹦几尺：“是了，他不为那人，是在为他自己。小子素来集漫，眼里从无教条规矩，道统王法。他这是在绕着弯问我们，若有一日他犯了王法，你我如何占边？” “说得有理。”阿诺恍然大悟，一拳砸在阿禧前胸：“到底是你聪明，能猜透他千奇百怪的心思。” “就说嘛，你于他有救命之恩，小子心肠再硬，也不至于说绝交就绝交。”阿禧笑逐颜开地掩好衣襟：“有甚好念的？我当然先护自己人。再说他性子清凉，能做出狗屁大逆不道的事？要我说，那厮放了就放了，横竖我也不念和肃王的事沾边。” 儿臂粗的火把忽啦啦地燃烧，寂静中如风在原野呼啸。阿诺却沉默片刻，道：“我不如你通达，我需得念一念，念清楚了，便至死不悔。” 阿禧无奈摇头：“你就这牛性格，实在，小子在乎我们的，休莫说他连续三日未出门，大勇曾到书院告病假，估计是受凉，还有心病。” “你差人跟他？撤了。”阿诺的决然换来一句陪笑：“我，这不是怕他有事？虽说我们把穆那冲的人都暗中拦住，谁知哪天他俩会不会再遇上？” 阿诺眼光转过来，对视片刻，阿禧无奈地苦笑：“讲真，这小子许多话我听得进去，他聪明过人，我念用他，便念查他的底细。” “你既知他聪明过人，便当知你若查他，他迟早知晓，然后就绝不会再为你用。”阿诺放缓语气，却听对方郁闷地问：“那，你念将他如何？” “我不念，亦不能将他如何。”阿诺边答边往门口行去，阿禧拍拍他肩头，轻笑：“你若念，支他作个小厮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阿诺猛然停住脚步，沉下脸色，冲口问道：“你当我和穆那冲一样混帐？”阿禧睹他溘然变脸，怔怔地有些发呆。 阿诺也愣得几息，不大白自己为何突然发怒，半晌，才拥上对方的肩，解释：“我在阿爹和世人眼中，是不应存在的异类。容若也是与寡不同，我念请你，如何待我，便如何待他，可好？” “古萨诺，你又傻倔啦。我俩同为阿娘奶大，形影不离十七年，苏小若你才识得多久？竟然要我待他如待你。”阿禧回过神，一把推开他，大声质问。 他的不满溢于言表，阿诺睹状，也皱起眉头，良久方道：“你说得极是，只我不知为何，一睹到他，便觉得他与我是同类，我已识得他很久了。” 阿禧气得绷起嘴角，叹气：“好，我让休莫撤人。你宁神，他的病曾经好转，今日去书院拜了年，还在街上瞎逛，活蹦乱跳的。” 此话一出便令阿诺换上了笑颜，叫一声好阿禧，与他相视片刻，把臂出门。 右相府，大雪初停，空气中隐约有沁人心脾的幽香。 少女立在轩廊，脚下玉石台阶，头顶屋檐斜逸出半段紧枝，葱绿烟霭，捧起一堆白雪，映着天光云淡，如在诗绘之间。 “云姐出嫁，阿仪，你真的，不念去看一眼？”少女拢着石榴红的斗篷，看向并肩而立的闺蜜，娇美的脸上，是与冬雪凝眸待春般的温柔。 王淑仪浅浅微笑，眼中悲哀却无法诉说：除去皇室，再高的府第，亦只能容得下一家望族嫡女，龙卫公府，今后为我关闭了大门。 西门昭那双如朗日般明亮轩秀的眸子，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如流星，划过长空，再坠入，无边无边的黑暗。
“阿仪还未出孝，已托我俩转送厚礼，阿珠你如何还问？”谢歌凤语气柔和轻淡，却带着些许责怪之意。 沈天珠拧起一对柳眉：“云姐与我等亲如姐妹，阿仪孝期已过一半，躲在人群里，看看总是可以的。” 眼睹对方仍无意动，转着妙眸试探：“或者，听说江雨燕已到洛京，我们出去瞧瞧，她究竟如何个美法，小世族家的女儿，竟排在我们四人之前。” 谢歌凤掩嘴而笑：“尽喜胡说，你不是不知，太学士子列这尤物榜是按才艺排的。听说江娘子的琴声有如天籁，我们怕是真真不及。” 眼波流转处，睹王淑仪神情微凉，仿若半丝冬寒固结在她的眉头，不由得轻问：“阿仪，你究竟，何事心境不佳？” 王淑仪大白闺蜜们在念法子带她出府解闷，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小奕出天花，发热好些日子了，虽有太医看着，我终究，宁神不下。” 抬眼望向天边淡烟流云，挥之不去的悲凉绵绵不绝：父母早逝，唯一的至亲缱绻病榻，别人的喜事，只会彰显自己的苦难更深。 “奕公子福大命大，去岁在茶楼噎食便被高人所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宁神便好，他定会无妨。”沈天珠出言安慰道。 王淑仪感激她的善意，也未曾记记待客的礼数：“托你吉言，但愿他早日康复。你们难得过来看我，府中绿梅开了，采几枝回去给其他姐妹。” 带头绕过曲曲游廊，层层天井，行到一片枝疏花艳，冷香怡人的绿梅林，谢歌凤睹了，雀跃着前去枝头摘花。 沈天珠在王淑仪耳边轻声感喟：“世子再好，也得镇守边关，常年不得归家，聚少离多，云姐到底会常守空房。我看，说不定，他兄弟西门昭今后也一样。” 西门府两位公子高峻俊朗，文武聪明，四大望族的贵妇觉得亚特人粗鲁，但不少春心初动的闺阁女儿，却视他们为梦中情人。 如今世子将娶崔云，西门昭未来的妻，便再也不会从大士族嫡女中选，她怕好友心中失落，便婉言安慰。 我的心思，竟被她看出？王淑仪的笑意有一刻停滞，随及被伤疼替代：曾经的念念和欲望，终只能在现实的冷火秋烟中，退色，成灰。 垂下长睫，压下眼中隐隐浮起的水光，低声否认：“我发愿为阿爹阿娘守孝五年，哪里有念过这些” “到时你都快两十岁啦，真要如此？”少女的问话引火烧身：“阿珠，你春时及笄礼后，家里怕也要开端为你议亲了。” 沈天珠的眼光流过满园的瑰丽，扁起小嘴，满脸傲气：“谁比得上我三兄，我便嫁给谁。” 谢歌凤刚好捧花而回，听得此话，接口笑道：“世界男子，谁的才貌比得上沈三郎？你阿爹阿娘纵然宠你，怕也不许你毕生不嫁。” 沈天珠追着谢歌凤要打：“你个妮子说甚呢？说说你，阿凤中意的是谁？我三兄呢？还是那崔十一郎？” 两人一追一躲，跑过梅林终点，顺着石阶，攀上巨石砌成的假山，右相府的全景和小半个洛京城，便尽现眼前。 冬阳从云层中射出，明媚地照着相府的流光丽景，皇城的锦绣繁华，也照着少女们的绮貌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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