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如常地热闹，苏容若的表情却很是低落，初三跟着廉价爹娘住进大觉寺，梅花漫山遍野地绽放，晨钟暮鼓，照旧悠远空灵，带着警醉世人的力量。 了空巨匠仍在闭关，都童被佛法感染一年，眼中少了狠恶多了些和悦。这一年里苏容若多次差人为他送来衣食器具，渐渐地得到他的信任。 他说曾仔仔细细地回忆过在西漠国相府的日子，思前念后，也觉得国相多是被下了迷药，心志失常才行凶杀人。 但若说他有什么令人切齿的仇人，却无论如何又记不起来，与他往来的全是武士，习惯以刀剑相对，不太会用此阳毒手腕。 苏容若却心知肚明，这怕是与家属的“那边”有关，但话说不出口，只力所能及地照顾都童，算是对他微不足道的补偿。 据说廉价外祖父有要事未到，一家人参禅听经，踏雪访梅，围炉点茶，读书讲古，父母慈，女儿娇，她若非心中有事，恍若又回到在陌桑药庄的时光。 到这个世界已近两年，她不晓得这样静淡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但在这佛菩萨加持过的处所，她觉得气氛平和平静而恬适，因此上元节以后，仍然不肯离开。 这日天阳雪化，她难得地起了游兴，带着倩娘和小枳骑马信缰漫游，行得盏茶功夫，突然听睹火线有震耳的雷霆之声。 声音从广袤的山林传出，升空的黑雾浓烟飘荡，杂着金戈铁马，战车擂鼓和士兵的呐喊，仿佛还有虎啸狼嗥。 “冬狩”倩娘脱口而出。这个时空的田猎按季节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和冬狩。是王公贵族们半娱乐半实战的活动，将野兽视为敌人，猎人却是军队。 士兵列阵，伐鼓传信，追击捕获猎物，以此训练和校阅军队的骑射，驭驾，围集，攻击和消灭的实战能力。 当然，这事若搞在边疆，是对邻国施以压力，或借秘密查情报。搞在国境内，便是震摄异心者和普通民寡，类似现代的军演。 苏容若对此不感兴趣，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个挺拔宽阔的百尺夯台，旁边圆木搭建的大屋，上下两层，屋前几匹骏马，象是路边茶楼。 吹得半天冷风，该歇息着进点汤饮和点心。她正思量着，屋内就钻出个劲装玄甲的士兵挥刀赶人：“信舍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停留，快走。” 苏容若睹过信舍，朝庭设在道途，专为军队信哨提供的行旅。普通由砖石垒成，高峻宽阔，坚硬厚重，谁料这小小圆木屋也是。 粗陋之地，有什么了不起？她撇了撇嘴，推马欲走。不料，“小若是你？”随着声欣喜的问话，有人从两楼窗户落下，且顺手便将她抱下马背。 眼前少年剑眉朗目，英姿飒爽，却是阿禧，他难得地穿著戎装，腰佩长剑。月余未睹，苏容若念起那晚，仍有几分尴尬。 阿禧却没人事普通地喜形于色：“你怎的到得此处？我前日去隐庐，都说不知你的去向。看你小脸冻得通红，快进来向火。” 少年牵起她的小手进到信舍，倩娘和小枳也跟着入内，几个士兵睹是阿禧的生人，立即换了态度，神色尊敬地行礼。 楼上陈设极为俭朴，矮榻长案，案上沙盘展示的山形地势，树林河流，正是屋外景致。苏容若恍然：“你为冬狩而来？” 阿禧摇头道：“此为童子营结业演习，每方五十乘，百多骑者，步兵过千。若朝庭田猎，规模胜此十倍，听，可有壮怀凶猛之感？”
苏容若不置能否地笑，人间从来没有什么能让她热血沸腾。她奇然甚至疑惑，自已宿世的抑郁症，怕是一直暗藏在她的基因里。 “我等文课学诗书礼仪，武课教官却说那东西再好，也不过是块遮羞布，世界人服的，还是这个够硬，兵威够强。”阿禧挥动着拳头道。 几祖辈惨死在秦始皇和成吉思汗等征服者铁蹄下的，将杀人者当成奇像，可有几人，会记得青霉素和牛痘的发明者？ 这是哪个天才说的？苏容若念了半天没记起来，淡淡地扯起嘴角，笑：“如此说法，弄一块破布遮羞岂非费事，直接光屁股做禽兽多省事。” 阿禧听罢失笑，推长声音：“小若总是一针睹血，嗯，说的是，遮羞布要，虎挚锐士也要。知你出门总是自备汤水和吃食，坐吧。” 令士兵抬来一张案几，摆上瓜果点心，将碳火铁盆移到身旁，与她靠窗对案而坐，边吃边聊。 “童子营的结业军演，只有排名首位的准备军官可带领一方，与神皇军对决。我的统军才能，终究比不过阿诺。”阿禧指着原野，进一步解释。 原来他是在看阿诺指挥军演。提起那人，苏容若的脸色便如天边半明半暗的浮云：“何不就近去看？” “这处地势高，看得远。”阿禧的眼光从窗外支回来，苏容若嗯了一声不答话，尽管捡着盘里的干果慢慢地吃。 阿禧唰地一声抽出长剑，手指抚上冰凉剑锋：“我亚特民风剽悍，向来尚武，几百年间表里争战，五岁孩童便开端进修格斗技巧。先皇推崇汉人的诗书礼仪，又怕道德文章湮灭了族人的野性，故而设置了童子营，要男子既学圣人经学之道，又练沙场纵横之术，小若你说，人能否真能集铁血肝胆和仁慈心肠于一身？” 苏容若睹他神情肃然，眸光沉沉，全无平素的嬉笑打闹，无语：两世相加她活了三十几年，从未念过这等人格铸造，心灵维度的问题。 前一世，她只算计人情往来，利益得失，活得并不光彩；这一世，她唯关心安稳生存，不问是否死得其所。 不经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她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事理，但她的思考，仅仅限于现实的层面，比如她经常嘲讽宿世的老娘：你从来便不动脑子念念，斗来斗去，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老太太终是落得了个举目无亲的终局，念到此处，她不禁暗中伤感。 阿禧却以为她仍在为那夜的事不快，将剑置于案几，沉吟道：“那晚之事我念过了，王法天道到底虚无，眼前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不提你我三个好友，便是被锁的那人，我实也几分佩服，他冒着奇险来取郭飞头颅，重情重义。即使我与他各为其主，也当大公至正地对决沙场，我愿易放他。” 烟烧火烤的味道从风中飘来，夹杂着杯中平淡的茶香，苏容若吸着鼻子点点头：阿禧通达机变，他的回答在她预料之中。 阿禧瞧着她一双晶莹瞳眸，顾盼流转，灿若宝石。心里一动，身体前倾，低声道：“我，西门昭那日与我提及，你若是他，当如何为家属留置一条后路？” “他，何故问我？”苏容若视线所触，啼鸟掠过疏落干枯的树梢，积有薄冰的河流，远处的冻土，很快影飘形集。 她淡淡的眼神，便定定地落在那一片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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