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庙，问天楼。 龙渊城北有一片绝对的禁地，那里是供奉皇室先祖的处所，除非有必要祭天祷告的重大场合，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可就是这样的处所，却有一群人可以自由地生活在此中，人人仰慕。 祖庙之中有一座黑石铸造的七层塔楼，石壁上满是宛若星辰的光点，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材料融入了此中，好像能吸支周围的光线。 只要踏入方圆数百丈的范围，就感到周围都暗了下来，只有此楼矗立。 问天楼前有一尊天女泥像，是一名薄纱飘飘、满面圣洁的闭目女子，手中举着一个黄铜打造的星盘，朝天承露。 在此楼的第六层，有两名女子。 此中一人黑发垂腰，皮肤洁白，手中持一玉镜，正是梁岳曾睹过的玉镜神官。 而另一名则白兜罩头、长袍罩体，只露出一张素净和悦的面貌，手中持一色泽通透的琉璃长尺。 “琉璃师姐。”玉镜神官说道：“如意的事情，真的没有一丝余地了吗？” “她与人私通，企图偷盗承露仙盘，已是大罪。好在我及时发明，才制止了她的行为。可她不服管教，反而逃出问天楼。”劈面的琉璃神官语气冰冷，不容置疑，“我已通报朝廷，一旦抓住她，就是死罪。” “可她……”玉镜神官仿佛还念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 又过了会儿，她才又说道：“问天楼曾经七年没有进新人了，我们这些老人走一个都是很大的损失。如果可以的话，不能让她禁闭反省吗？” “若是师尊在此，我也会替她求饶。”琉璃神官道，“可现在是我替师尊执掌楼中律法，绝不能有一丝容情。” 玉镜神官满面无奈。 她们这些问天楼的神官，看似居高临下，实则并不能随便外出，也不许有凡俗欲望，能接触到的东西极少。身边为数不多的同门，都是她们数十年朝夕相处的人，感情笃厚。 少了任何一个，都市伤心至极。 就在两人的对话将要完毕的时刻，一缕星光溘然自头顶洒落。 上方与外界的材料一样，是漆黑的石壁屋顶，粉饰着星辰一样的细碎光点。此刻骤然放出亮光，每一粒光点都好似活过来了普通，开端旋转发光，漆黑的石壁，骤然化作无尽银河普通深邃。 “师尊！”两名神官齐声呼唤，“您醉来了？” 问天楼的第七层没有楼梯也没有门户，只有大神官北落师门苏醉时，才会出现这般异象，两层之间方可连通。 下面六层楼是楼，上面的第七层，就像是另一方天地了。 北落师门平素一直在上层沉睡，仿佛是某种闭关修炼的手腕，只有大事发生时，她才会苏醉。 譬如现在。 伴随着漫天星辉降临，两位神官仿佛置身天外宇宙。 旋即，她们耳畔同时听到一个遥远而空灵的声音：“他回来了。” …… 来日诰日，东宫书阁。 明黄宽敞的一间书房内，书阁两面墙壁俱已打通，只有雕木框，一侧对着院落，一侧对着园。 正火线是一张小黑木板，堂下两张并排的书桌，太子坐一边，梁岳坐在另一边。东宫近侍都在门廊外候着，不敢靠近。 倒也不是尊卑有别，而是徐尚书讲课时，他们都不念靠近。否则谁失慎发出一些声响搅扰课堂，动辄就要被打骂训斥。 课堂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先生还没到，太子就曾经坐得笔直，不敢大声说话了。 他小声对梁岳说道：“你是第一次上徐师的课，不清楚他有多恐怖，必然要打起十两分的精神。他随时可能会对你提问，但凡懈怠一下，我都救不了你了。” “之前那些伴读都是这样走的？”梁岳看着小胖子慌张得直颤的脸颊，感到那位徐尚书的可怕应该不是虚的。 “是啊！”太子道：“徐师不会赶人走，可是骂人是真狠！一旦他发火，伱就赶紧跪地求饶，还能少挨一些。骂得多了，任谁也受不了，之前的伴读都是被骂到主动辞官的。最可怕的是，你们都被骂走了，他就只能骂我一个了，我又不能走。” 骂人再狠，还能比我娘狠？ 梁岳对此倒是持疑惑态度。 “卑职必然多陪太子坚持一些时日。”梁岳顿声说道。 “嘿嘿……”太子正要笑。 突然后面近侍召唤道：“徐大人到——” 太子的表情连忙从“嘿嘿”变成“不嘿嘿”，绷直了脸，正襟端坐。 梁岳有样学样。 就听大踏步声音由外至内，一名身穿朴素儒者长衫、身材高峻威武的汉子迈步进入，他眉高眼深、鼻梁英挺、面带肃容，约莫五十许岁年纪，颔下一缕长须。 “徐师！”太子连忙起身相迎。 不用多说，此人自然是当朝礼部尚书、太子太师，同时也是人间有名的大儒，徐占鳌。 “太子殿下请坐。”徐占鳌颔首回应，接着又看向同时站立的梁岳，“你就是新来的伴读？” “学生梁岳，拜睹太师大人。”梁岳赶紧施礼。 虽说胤朝的太师更多是个虚职，并无实权，徐占鳌主要还是作为礼部尚书为人所知。 可眼下这个场合，肯定还是要叫这个身份更适合。 “好好显露，盼望你和之前那些愚钝之徒不一样。”徐占鳌一挥手，示意可以坐下。 梁岳这个名字近来朝堂上也算个小红人。 究竟阻遏通天塔案是不小的功劳，连带着也会将那个小御都卫传开一下。 何况他又与陈素策马游街，接着晋升太子伴读，代表着诛邪衙门与东宫可以通过他联系上，这时候即使是再小的人物，也会有大作用。 朝中的有心人肯定会留意这个名字的。 可在这里仿佛还是没什么排面。 也不是针对梁岳，以往那些太子伴读也不乏重臣之后，但是在徐占鳌的眼中，只要来了课堂上，那就没有什么特殊，学得不好都是牛马。
所以徐占鳌都懒得应酬两句，直接开端授课。 两名学生赶紧落座。 火线徐占鳌低头，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道：“之前曾经通知过，今日研读陛下早年所著《平鞅九策》，都提早预习了吧？” 两名学生都去书篓中取书册，太子的手却溘然一僵。 “糟了……”小胖子额头的冷汗当时就冒了出来，心中暗道：“昨夜睡前还在翻看，将第一册落在枕边了。” 他赶紧回头看向近侍，盼望他们能替自己取回来一本。 可此去路途遥远，徐师一旦发明舛讹，自己连忙就要被经验。粗心大意、治学不谨，向来是徐师最痛恨的弊端之一。 怎么办？ 就在小胖子急得满头大汗时，一本书册突然递到桌上。 太子诧异地看过去。 原来是梁岳看出舛讹，将他的书迅速放在了太子手边。可他也只有一本，如此一来，梁岳的桌上就空空如也了。 可他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无事发生，抬头坦然看着徐师。 好兄弟…… 太子连忙意识到，梁岳这是就义了他，来保全自己。 若不是怕徐师发明舛讹，冲动的泪水登时就要夺眶而出了。 可梁岳没了书，今日恐怕要迎来一番狂风骤雨了。 不过他今日是第一次来，如果道歉态度诚恳的话，可能徐师也不会下嘴太重吧？ 果然。 等徐占鳌抬起头，看睹太子桌上有书，而梁岳桌上没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的书呢？” 梁岳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仰首，答道：“没带。” 啥？ 太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兄弟。 你这么狂的吗？ …… 上课记记带书，何等严重的事情，你这个天经地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不是还是没理解徐师有多可怕？ 梁岳尚且淡定，旁边的太子曾经急得要焦了。 徐尚书瞥了一眼这个年青人，可能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他是不是来捣乱的。 “我应该提早报知过东宫今日要传授的课程吧？”徐占鳌问道。 糟了糟了。 太子两只肉拳攥紧，晓得这是徐师骂人的起手式了。 梁岳微笑道：“《平鞅九策》学生都已记在心中，所以觉得不带书册前来也无所谓。” “哦？”徐占鳌安静地看着他，“那你背诵一下。” 梁岳话一出口的时候，太子就在心里哎呦一声。 你就老老实实说记了就是了，让徐师经验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 非得撒谎干嘛啊。 《平鞅九策》是当初牧北帝登基时，在朝中幕僚的帮助下，费数月写出的总结性国策。其文对于胤朝与九鞅的阐发极为深入，鞭辟入里、要点颇多，是以名传于世。 当时九州表里对年青天子尚且持有疑惑态度，直到几年后大战终结，才证明平鞅九策所言俱是谬误。 不过此文也不是各大书院的教学书目，最多就是研究策论之时让学生们通读，没有人会去特地背诵它。只有对太子这个特殊的学生，将来必要治理国家，徐占鳌才会把这个作为重点课程。 前两天才把授课内容给梁岳，他能奇然间看完就不错了，全文将近两万字，怎么可能都背下来？ 若是其余好说话的先生，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你过去了，徐师可不会让你如此蒙混。 果然，徐占鳌直接让他起立背诵。 梁岳竟然就真地站了起来，流利开口道：“先皇殡天，四海同殇，夫蛮九鞅，犯我边疆。朕宣此战，举千年国仇、万载难销之宿怨；奋九州之力、百战不怠之决心。方有群臣献言、百官进策，现集我胤国贤才，付诸九策施行，但无不胜之理……” 洋洋洒洒，万八千言。 他竟然真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太子在一旁听得都呆住了，他是不晓得背的是真是假，可是当着徐占鳌的面，梁岳但凡错一个字，徐师肯定不饶他啊。 听了大半晌，梁岳背到后半段的时候，徐占鳌抬手制止，示意他停下，面上照旧不睹表情，说道：“看来你是准备了。” “既然来东宫进修，自然要提早预习。”梁岳谦虚地笑了下。 “光死记硬背也没有用，你要离开书册进修，必须得将九策融会贯通，我提起任何一点都能连忙在脑中检索得到，加以标志理解。”徐占鳌又继续道，溘然提问：“你晓得‘内施德政、战亦可败；内施暴政，战无可胜’的含义吗？” 梁岳几乎不加思索，直接回答道：“关键在于人心。” 接着他便侃侃而谈，看的旁边的太子与后面的侍者们全都木鸡之呆。 “德政之下，公民安居乐业，对国家朝廷有归属感，便会对异族同仇敌忾。即使有一城一地之失，九州同仇之下，必定有光复之日。若是为了战事横征暴敛，压榨公民，即使战胜了敌人，国家混乱、公民流离，不再有归属感，那朝廷便失去了根基。一时的胜利，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譬如凉州霸山……”说到这，梁岳停留了下，不好意思的一笑，“抱歉，学生失言。” “没事，接着讲。”徐占鳌的面色却慌张了许多，眼中颇有神采：“你说得很好。” 旁边太子看得眼里星光隐现。 啊。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徐师面前对答如流的嘛？ 真的是有人可以得到徐师认可的啊？ 梁岳真得好厉害。 我也不错，一下就选中了让他来当伴读。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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