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华斯注视着奥利根，发出变得沙哑低沉、犹如从深渊般传出来的声音： “我是从未来归来，奥利根。从我们都死去之后的未来。” “未来……” 奥利根喃喃道：“就像是您先前预睹未来一样吗。” 很显然，作为赫勒钦最信任的副手、他的随从之中最强的兵士，奥利根先前就晓得赫勒钦有着未来视。 身为一名力量道途的兵士，奥利根的脑子显然不太好使。并非是智力低下，而是过于纯粹的心让他不习惯于追求真相。 只是沉默、冷清、忠诚。 日复一日，挥舞兵刃，淬炼体魄。除此之外，别无他行。赫勒钦如何说，他便如何做；他赞美赫勒钦的义举、钦服他的道德与气魄，但并不计划对赫勒钦的行为指手绘脚——只需听来、而后去做。 唯有如此专一、诚于心灵，能力在尚且还算年青的时候抵达这种境界。那纯粹的武者之心，容不下名为好奇的脆弱表情。力量道途是纯粹的，智慧道途的浊意污染不了他的心。 ——无论是赫勒钦化为亡灵、亦或是未来的赫勒钦归来都无所谓。 奥利根那犹如水镜般安静而清澈的本性，曾经告诉了他——眼下之人就是赫勒钦。 他从未记却自己的初心。 这条命虽曾被赫勒钦救下……但戋戋救命之恩、至多也不过以死为报，这并不足以他放下武者的尊严、付出自己一生的忠诚。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追随赫勒钦的，正是赫勒钦的善念与义行。 ——奥利根是念要成为好人的。 他也有着梦念，小时候便念为他人而活。 但那“使光明重临大地”的梦念，过于远大。 在历练武艺的漫长旅途中，他渐渐大白……并非是怀揣着一颗至诚的善心、就必然会得到好的结果。即使是有着最美好的初衷，也终究有可能被人应用、看不清迷雾，或是求而不得、错过最好的机遇。 因为他缺乏智慧。 ——念要铲除奸邪，就定要有着胜过他们的智慧！念要胜过恶人，身边的伙伴便也要胜过恶人的共犯！ 正因如此，奥利根才找上了赫勒钦和他的随从们。 靠着赫勒钦的思考、以及那些同伴们的集体智慧与个人特长，他便终于能够废弃思考、作为一把愈发锋利的武器而通透的存在。 不必要思考就能心灵清澈、坚定不移的前行，真心实意的信任着自己的领路人、确认这就是正确的路——这正是被领导者的幸福。 因此当赫勒钦说出第一句话时，奥利根就曾经信了大半。 ——而当那位夜魔也安静的飞了过来时，他就全然相信了。 那可是第六能级的夜魔！ 虽然先前不晓得赫勒钦与这样强大的恶魔有友谊……但既然赫勒钦阁下都能将罚魔的武器交给自己，会发生这样的事显然也不算奇异。 只睹那夜魔不言不语的化为一只漆黑的乌鸦，停在了身着银甲、却渗透着漆黑的森然死气，手持猩红巨剑的狂猎之王肩膀上。仿佛要与他如今不息渗出的黑雾融为一体。 “奥利根……” 赫勒钦发出幽暗空洞的声音：“你晓得我们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愚钝之人，阁下。” 奥利根发出平稳低沉的声音：“所以我不晓得。” 他是一头体格相当雄壮的蜥蜴人。作为雄性的蜥蜴人，他的颜色比起雌性要鲜艳许多、在整体呈黑灰色的体表，显露出许多暗红色的大面积斑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黑色的炭火中包裹着尚未熄灭的火焰。 他的头上有着坚韧的肉刺，身上还有着盔甲般坚韧的鳞片。那面容比起蜥蜴，倒是要更接近于传说中的巨龙。 “——我们奋战到死。” 赫勒钦如此答道：“就和我们先前看到的一样。” “我已有准备，赫勒钦阁下。”奥利根答道。 “我们最终因变节而死，但即使没有变节、我们也注定败亡……因为神明不站在我们这边。从最开端，这就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是的，阁下。” 奥利根语气安静，并不为变节而愤怒：“但我们仍然来到了这里。”
“你我的骸骨都被巨人炖成了一锅汤。那一锅肉汤最终被巨人强行喂给了那些我们念要保护的人……他们流着泪喝了下去。而我们则化为了亡灵，盘踞于斩首谷。因为没有尸骸可以支殓，最终我们也成为了食人的恶灵。” 狂猎之王赫勒钦，此次说出了一大段的话。 而此刻，奥利根那安静的面色终于有所触动。 他念过死亡，也早就有了死亡的准备。 对于一名兵士来说，他的宿命便是战死。 ——兵士之路，有死无生。 所谓兵士，便是以战争、战斗为天职的职业。他们生来便是为了厮杀，纵使面临死亡也绝无惧意。 若是躺在床榻上逐渐衰老，被那黄昏道途的恐惧所浸染灵魂、那便是属于兵士的耻辱。 ……但说是这么说。 听到自己在死后堕落成了食人的恶灵，还是让奥利根感到有些哀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阁下？” 奥利根谦虚的求问道：“带上牧师，在被抓获前他杀并完成葬礼？亦或是干脆摧毁掉我们的灵魂？” 他所给出的选择中，甚至从最开端就没有“我们逃走吧”这种可能。 “不必要怎么做。” 赫勒钦答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念举措规避死后的不幸。 “——而是告诉你，我既然已带着来自彼岸的力量归来……如今我们，便不会败。” 他如此说着，便将幽灵天马向着奥利根的偏向走了两步。 “晓得‘前胸’、‘里脊’、‘肋条’这三个聚集点的位置吗？” 狂猎之王以幽深的声线追问道。 奥利根上了马，下意识答道：“晓得……” 赫勒钦说道：“那你就来指引偏向吧。” “可是，阁下……您不是曾经亲身经历了我们败亡死去的未来吗？还是说，您回来之后，重新又看到了我们获得胜利的未来？” “自然没有。” “那，赫勒钦阁下……” “就算我看到了未来、我经历了未来、我从未往返来——难道这就说明，这未来就是注定的吗？” 那新生的狂猎之王反问道。 奥利根怔然。 ……那不然呢？ 您不是都从那未来中回来了吗？不光是如幻觉般梦到，甚至还亲眼睹到、亲身经历……这难道不就说明，那就是真实的吗？ 他一时竟不晓得如何说。 他出身荷鲁斯，成年之后便在安眠古国历练。这两个国家一个擅长占卜、一個擅长占星，在那些神秘的占星术士与先知口中，仿佛未来是那样神圣而不成侵犯的东西。 在他的家乡，即使是最伟大的兵士长、也会因为被祭司预言了死亡，而回家开端准备自己的棺材与葬礼。 从来都只有因为身手不精、线索不明、理解过错而失败了的预言。即使有着否定，也都来自于他们的敌对者。 ——从未有过一位先知或是占星术士像是赫勒钦阁下一样，不找任何借口、也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便全盘否定自己的预言。 “醉醉吧，奥利根。” 赫勒钦说道，声音铿锵有力：“没有宿命可言。 “听好了，奥利根。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即使有人告诉我，未来在某一天世界会毁灭；即使我自己也亲眼看到了那样的未来，即使每一个人都告诉我那就是真的……” 伴随着艾华斯的言语，黑烟从他身上浸出，向着四面八方扩集出去。那烟气与夜魔所唤来的血月融为一体，让天空变得愈发黑暗。 昏黄色的辉煌从赫勒钦身上流淌。 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面甲滑落、遮盖住赫勒钦的容貌，也让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闷而空洞： “除非我就死在那末日之中——哪怕在我被毁灭之前的那个瞬间，我也绝不会废弃！因为我绝不相信——” 周围的空间化为黄昏，时间仿佛凝固。 通体漆黑的幽灵天马呼啸而飞，踏冰而行！ 赫勒钦那被推长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在奥利根耳中响起： “——下一秒的未来就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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