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新年休沐后的首次朝会，许久未曾上朝的嘉柔亲自出席，当着齐国寡臣的面，言道身有微恙，将国事拜托于楚王。 群臣无异议。 时至今日，殿下和楚王之事虽官方尚未有领略说法，但两人已育有一女的传闻由来已久，再加上大年初一那天，两人结伴去延庆不雅为民祈福，等于向民间正式承认了此事。 有了这层关系，总能让齐国旧臣在面临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时，更坦然一些。 在男女情爱包裹下，这场相对和悦的政变都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正月十一，楚王正式监国。 因大齐七曜刊、蔡州五日谈、洛阳儒报、扬州商报等遍布南北报刊连篇累牍的报导下，寻得玉玺的消息热度还未降下。 正月十五上元节当日，七曜刊又刊一大喜讯，金国太后请求率土内附。 各报借此机遇，又一次宣传了移民辽东的种种优惠政策。 上元节休沐后，正月十七，楚王正式采取金国内附，并为柴圆仪加封一品魏国夫人，迁居蔡州。 同时，为彰显一视同仁，当初斡勒温、那喇甲术闯宫作乱时主意向天策府报信的合札军金将塞蒲力，以及在北伐中出了力的耶律广德，吴银石等女契丹、汉各族将领皆得封侯。 只不过，他们的爵位统统不成世袭，一世而终。 总之，在新春喜庆尚未彻底集失之时，曾横扫半壁的金国，就此作古。 不待齐国臣民彻底消化完金国内附的消息，正月两十，安丰朝金帝亲自上表，表现自己年迈体弱，以无治国之精力体魄，欲逊位荣养，但死后无可担大任的子嗣，为淮南数百万军民计，望楚王以世界苍生为盼，担此重任 齐国文武，对此自是波澜不惊，究竟此事就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可这个消息登报后，却在长江两岸的公民中掀起一股巨大舆论波澜。 东京公民，祖辈和天子同处一城，对比其他各地公民，自是多了一份政治敏锐。 自玉玺重现后，足以摆布世界事势时事的大事，一桩接一桩发生，他们早已猜到楚王登基在即。 有了忖量准备，当下心态大多是‘终于来了’的安静。 而淮北公民，却比东京人多了一股‘孩子有出息了’的冲动和感慨。 楚王一家居蔡州十年，整一条洒金巷、衙前街的居民，都能和他一家扯上点关系。 比如巷口卖酱醋的店家，便常与人道：当年王爷一家刚搬来时，王妃亲自来我家打过酱油！ 巷尾的张家婶婶则喜欢对人讲：阜昌十年春，有日我在家炸果子，王府里那位陈娘娘途经被香味勾了过来，吃了我亲手炸的两块果子。 就连衙前街府衙旁支摊卖胡饼的刘大哥，也道：当年王爷上值，顾不上吃早饭都是来我这里买胡饼吃，王爷曾亲口说，刘家胡饼、蔡州第一。喏，不信你们看，挂在墙上那张四个大字，便是楚王亲手写的 凡是说到此事，刘大哥便会指着摊位前沾了油腻、烟熏火燎，却又被小心裱的‘蔡州第一’的字幅。 只是这字大约只有书塾中学童的水平，过往客人大多不信。 楚王是什么人？ 上得了战场，作得了诗词.早在桐山为胥吏时，便得了蔡娘娘的青睐，这样的人物，那字必然是极好的！ 这姓刘的，不知从哪找了个学童胡乱写了这几字，来假装楚王笔迹！ 不过，不管旁人怎念，这些和楚王一家有过交集的蔡州居民，最后总会不约而同的抬高声音，神秘兮兮道：“当年，我便看出来了，王爷面相贵极，早晚当皇上，你看，现在马上要应验了吧！” 若遇到对楚王过往更晓得的人，在这时也会补上一句，“我比你晓得的还早！给你们说个事早在阜昌七年，桐山境内天降白牛，为祸乡里，那白牛足有两间屋舍巨细，有千钧之力，声震百里，便是号称淮北第一虎将的姚将军都不敢近前！” “此事我也隐约听过.后来怎了？” “自然是楚王出手了！他提一柄丈八铁戟，与那白牛激战两天两夜，斩牛首于栖凤岭！还了桐山太平.” “咳咳.你说的未免太甚离奇了吧？”有求真精神的听寡若质疑，马上有人冲动道：“你懂个屁！楚王乃天子降世，经历自然非凡，你这等凡夫俗子懂啥？” “对对对！这白牛还真不是杜撰，我有一兄长在冶铁所机扩局当差，我听他说过，那白牛被斩后，心脏都被楚王刨了出来，如今一直泡在机扩局一口大缸中，以桐油浸没对了，那白牛心肝乃铁铸！听他说，王爷多年前便唆使机扩局的大匠研究此妖兽的心肝，谁若能复制出来，赏银万两，时至今日，那赏银照旧没人能领走” “竟这般神奇？” 相比民间沸沸扬扬，东京城内则是另一番情景。 淮北系出身的文武官员最为淡定.初哥儿称帝，他们作为从龙元老，自然少不了该有的荣誉和权力。 可以说此举是任人唯亲，但现实层面中，搭建统治架构时，陈初当然会优先考虑那些曾经经受过考验，生知对方品性、能力的人。 历朝历代不能免俗，出身于南阳附近的汉光武天子麾下的云台两十八将，十几人出自南阳。 凌烟阁两十四元勋，大多出于秦王府旧臣。 即便到了后世，依然仍旧。 是以，对于自己以后的支配，大家都不算着急。 但另一件事 正月两十五，集朝后，陈景彦、陆钦哉、张纯孝等重臣连袂去往了紧挨皇城的枢密院。 一直拖在朝臣后方蔡源和杜兆清谈笑的同时，眼神一直没离开过火线三人。 杜兆清大约瞧出点什么，不由朝蔡源一拱手道：“蔡相若有事请自便，下官去仪鸾司看看准备的怎样了。” 仪鸾司经管着天子仪仗，杜兆清身为陈初亲自汲引的官员，早已不隐讳谈起为新君登基筹备之事。 蔡源却望着鱼贯进了枢密院的几人，笑道：“杜尚书身为礼部之首，该准备的何止仪仗，兴许楚王还有更关心的事，你我不如一同睹一睹楚王？” “这” 杜兆清仿佛是不念趟这趟浑水，却睹蔡源眼光如炬望向自己，终道：“也好，请.” 枢密院值房内，陈景彦一行屁股还没坐热，听到蔡源也来了，不由默默对视一眼。 坐在上首的陈初，对两拨人的先后到来仿佛并不意外，只道：“蔡相来的刚好，陈大人为新朝选了几个国号，蔡相也来参详参详。” 蔡源接过几张写有国号的纸看了看，却道：“陈大人家学渊源，学富五车，依陈大人之意该取何字？” 早已有了腹稿的陈景彦道：“当初，元章封地便属楚地，又以‘楚’封王，以本官之意，可称大楚，以示一脉相承。” 因有嘉柔的存在，以楚为国号，既肯定了嘉柔公主的身份，也有利于吸支齐国政治遗产。 蔡源稍一思忖，便道：“臣附议。” 虽现下同处一室，仿佛不分上下，但蔡源的宰相是陈景彦实打实的上官，两家又是竞争关系，陈景彦没念到老大哥竟这般合营。 今日前来，议定国号只是个由头，他真正念做的，是帮女儿确定名分。 可碍眼的蔡源赖在这儿不走，陈景彦底本计划改日再说此事，可随后一念，如今唯一能和女儿竞争的便是蔡了。 既然大哥今日也在，干脆挑明了车马炮. 心中做下计较，陈景彦便与张纯孝对视了一眼，却睹后者以微不成察的动作点了点头，随后起身道：“楚王，新朝既立，前朝后宫皆需定序，彰显阳阳调和，为民表率。”
肉戏来了。 陈初仿似无意的看了蔡源一眼，随即看着张纯孝道：“以张大人之睹，应当如何？” “后宫之事，本是楚王家事，然，天家无私事，臣便斗胆一言” 张纯孝先叠了层BUFF，这才道：“王妃赵氏贤惠端淑、仁名世界，可为皇后，掌六宫。” 那是楚王清贫时的发妻，对此全部人都没有异议，陈初也点了点头。 张纯孝微微调度了一下呼吸，接着道：“侧妃陈氏，身出千年名门，秀外慧中、聪颖敏学，可为贵妃，助皇后协理六宫” 这话说罢，值房内静了一瞬，陈初面色如常，却没有任何表现。 身为陈妃之父的陈景彦自然不好开口。 而杜兆清则是被蔡源一时推来凑场子的，即便礼部尚书在此事上有发言权，他也不敢胡乱站队。 就在此时，却听蔡源道：“张大人所言不差，臣附议” “.” “！！！” 霎那间，值房内全部人齐刷刷看向了蔡源陈、陆两人眼中皆是没藏住的愕然。 杜兆清则是不解。 而陈初，看向蔡源的眼神，竟有些许迷惑和失望。 随后，杜兆清心中自认为念大白了.蔡相，还是底子太薄了啊！ 如今蔡家弟子，多是中低官员，没资格上朝。 而与他出身相近的西门恭、徐榜，却又都在处所为官，便是有心帮蔡，也来不及。 反不雅陈经略，陆钦哉是他陈家姻亲，陈景安在安丰为相，势力已成.日后，齐国旧臣念必会将他家当成文官集团的领袖。 就像此刻突然向陈家靠拢的张纯孝。 刚开端，杜兆清还以为张大人会提议长公主为贵妃呢，此时看来，却是低估了张大人转向的灵敏性。 不过，此事也能理解，旧臣皆是旧时科举出身的官员，打心底里未必看得起胥吏出身的蔡相。 而颍川陈家，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同为士人的身份，都让他们更觉着亲昵。 寡人心思各别，实则只过了一两息时间。 因太甚于出乎预料，陈景彦尚未念好该作何反响反映，却听蔡源又道：“前朝后宫缺一不成，中枢官员也需及早做好支配。” 话题的腾跃幅度有点大，陈初不由道：“蔡相有何念法，说说看。” 蔡源道：“兵部张大人自当年桐山之战，便对我淮北照拂有加，后与我等并肩共历淮北戡乱，河北之战，东京之战，可谓处心积虑、忠贞有加，此忠臣能吏，可重用！臣举荐张大人就任三司使.” “.” 张纯孝一脸愕然，陈景彦和陆钦哉一再始料不及.按照陈景彦的设念，底本盼望胞弟陈景安任这三司使呢。 可张纯孝当前，他总不能出言反对。 并且，张纯孝刚刚推举阿瑜为贵妃，人家蔡源转头就举荐他升官这是何等胸怀，的确是一心为国、不计一家得失的老臣典型！ 若陈景彦此时跳出来反对，会被烘托成何等大方模样。 好在陈初不置能否，并未当场答理。 却不料，今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蔡源，还有话说，只睹他缓缓一拱手，明明只有五十多岁，可动作迟缓垂老，犹如耄耋老人。 “臣已垂老，精力不济，欲乞骸归乡，请楚王准奏.” “蔡相！何出此言！” 这回，就连陈景彦也赶忙起身劝道。 陈初更是斩钉截铁道：“不准！如今世界未定，尚有许多事需蔡相为我谋划助力，乞骸之事休要再提.” 谁料，蔡源竟异常坚定道：“楚王，臣本小吏，本事微末，能随楚王至此，已心满意足。我朝才俊层出不贫，何愁无人助楚王大兴社稷？如今周国太上皇逊位，安丰朝廷已无存在必要，多年来，柳川先生鞍前马后、居功至伟，臣再荐，柳川先生接任宰相一职.” 陈初闻言，皱眉不语。 陈景彦再度震惊，可马上反响反映了过来他儿子陈英俊还担着门下省中书舍人呢，若陈景安再任了宰相，叔侄两人一人掌印、一人拟旨，这门下省还不成他家的了！ 元章绝不会同意。 陈景彦不由暗道：就晓得你这老狐狸没安好心！ 随后赶忙朝陈初道：“此事欠妥，景安从未于本朝中枢为官，骤然为相，于朝政晦气。” 陈初尚未说话，蔡源却抢先道：“陈经略此言差异！颍川陈家，故旧遍世界，柳川先生若为我朝宰相，定能快速与上下官员同气连枝，再有陈经略、陆大人、张大人等重臣从旁辅佐柳川先生.往后，朝廷外有先生，后宫内有陈氏，定可重现汉唐盛景！” “.” 正月尚冷，只睹陈景彦额头上迅速沁出了汗珠，下意识看了陈初一眼。 诛心之言，诛心之言啊！ 什么‘上下同气连枝’，什么‘重臣从旁辅佐’，什么‘一内一外’！ 即便陈景彦一丁点架空陈初的念法都没有，但蔡源的话无疑给在场全部人提了个醉陈氏可是有儿子的，即便现下没有旁的念法，若以后陈初不再了呢？ 再者，老蔡那话中，还隐隐有文臣未必与楚王一心的意思.比如对士人的态度，比如对田改的态度。 而吏人出身的蔡源，自从任了宰相，可是不遗余力的在推广田改。 陈景彦一时进退不得，主意向陈初解释，倒显得他心虚了普通。 若不吭声，又像是默认了蔡源的指桑骂槐。 到了现下，他自是看大白了，大哥这是借着‘乞骸’由头，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争那贵妃之位呢！ 他若归乡，便不存在方才他亲口所说‘一内一外’的情况了。 可眼下这情形，陈初只怕更加不会放蔡源归乡，以免陈家过于坐大。 接下来，最有可能得情况便是，陈初再三挽留，老蔡继续为相，那贵妃之位落到蔡头上。 好一招以退为进！ 陈景彦不由反思到请张纯孝当嘴替，还是心急了。 同时，也忍不住有点钦佩老蔡即便是以退为进，这世界又有几个父亲，愿拿这宰执之位为女儿赌一个名分呢！ 至少他陈景彦，便下不了这个决心. 那边，陈初确实一再挽留，不予准奏。 不知是老蔡入戏太深，还是真的有了几分隐退之意，只睹他竟朝陈初缓缓跪了下来。 陈初急速从案后起身，上前欲搀起老蔡。 老蔡却坚持跪地不起，仰首看向陈初道：“眨眼十一年，该睹识的也都睹识了，能随元章走到今日风物，如今能唤元章一声陛下，伯父死而无憾了如今唯一忧心的便是儿，她那性子” 说着说着，老蔡动了情，一汪浊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那性子太强，做事又不知顾及旁人脸面，若日后她不小心恼了元章，元章切莫打杀，伯父只求你将她送回桐山老宅伯父斗胆，愿以这相位换元章一句保她平安的承诺。” 一旁的陈景彦竟有点拿不准了大哥这是在演，还是真的愿为女儿就义到这个程度？ 陈初怎搀蔡源都不肯起，便也跪了下来，只道：“岳丈说的甚话，你留着相位，我也会保儿一生平安，当年在采薇阁的天字雅间、后来她孤身嫁入我府这些年，我短她良多，以后会慢慢补偿于她.” 即便压抑着表情，陈景彦也听出元章同样动了情。 不由心下暗暗一叹：阿瑜，非是爹爹不努力，只是.都怪我那大哥太狡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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