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般的军报不息飞入泰山宫,邵树德一一审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
“再往后拖,大河便要出现浮冰了,或损坏浮桥。”邵树德说道:“朕驻跸泰山宫数月之久,也是时候北上了。不然的话,北巡个什么劲。”
邵树德估摸着,齐州公民应该早念他滚开了。
一大堆人在这吃吃喝喝,虽说有郓、濮、兖三州帮衬,洛阳也在通过济水往此地输送物资,钱粮背担不算很大,但处所土特产着实上供良多。
除此之外,齐州公民还衔命去野外割草,每月上供一万多束,送至泰山宫附近的牲畜栅栏。圣人一大家子、文武百官、银鞍直的武夫大爷们要吃肉、奶,必要大量草料供应。单靠泰山宫附近的草场显然不够,于是就得费事公民们了。
最后,别记了圣人喜欢打猎。
他一进山,到处都是岗哨,随处可睹凶神恶煞的武夫。公民们没法进山砍柴、打猎、采摘、放牧,无形中推高了许多公民的生活成本。
所以啊,你赶紧走吧,去祸害河北人。
“陛下,不知相卫事势时事可已不乱?”萧蘧问道。
他晓得,拦不住圣人了。
圣人是武夫,在上个月就念过河亲自督战了。他们苦口婆心劝阻,萧蘧甚至借探望女儿的机遇,暗示萧脩媛念举措跟着吹枕头风,这才堪堪止住。
如今河北事势时事明朗,沧、景、德诸州顺次克复,瀛、莫、平、营、蓟等幽州属州也控制在王师手中,李克用暗然撤兵,李存章一溃数百里,王镕畏惧乞降,卢彦威直如丧家之犬。到了这时候,圣人要北上,已没有充分的理由拦阻。
邵树德用眼神示意李唐宾。
李唐宾会意,起身禀报导:“相卫邢洺磁诸州形势大定。克用遁走,失陷城池陆续支复天德、武威两军正在仰攻太行山,贼军已不敢下山。贝州偏向,围城的成德兵马业已废弃,回了冀州。短期来看,贼人已无那份心气,此时北上,甚为安全。”
萧蘧闻言说道:“既如此,陛下当北巡沧景,抚慰三州十七县百万军民。”
邵树德又看向裴贽。
“臣附议。”裴贽连忙说道。
在场的还有秘书监卢嗣业,没必要询问他的意睹了。他就是邵树德的影子,政事堂内的传声筒。
“如此甚好。”邵树德笑道:“拾掇三日,十月两十八日启程北上,巡查河北。诸皇子嫔妃、文武百官、宫廷侍卫、银鞍直将士,一应随驾。卢卿,你先行动身至沧州,准备一应物事。拟旨发至枢密院,天德军蔡紧阳部,即刻东调德州,与朕会合。”
“臣等遵旨。”几人一齐应道。
如此支配,还算妥当。
泰山宫大概有三千摆布的宫廷侍卫,从洛阳一路随驾而来。
银鞍直近来扩充到了三千两百人。
光靠着两支部队六千余人护卫,总觉得不太保险。万一有人逼上梁山呢?
蔡紧阳是关西元从,又曾是圣人的亲兵首领,忠勇无比,调天德军东行,再好不过了。
计议必然,泰山宫附近很快便忙活了起来,为北巡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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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两十七日,邵树德在泰山宫召睹了河北来的降人,主要是以李嗣本为首的捉生军将校。
李嗣本带着两千骑投降,部队留在黄河北岸的德州,他带着主要军官过河。抵达泰山宫后,立得犒赏若干,竟是人人开颜。
尤其是李嗣本,作为圣人的侄男,得到的犒赏最丰厚。除洛阳一处宅邸外,听闻他家人失陷在了晋阳,圣人大为关心,连忙将德州刺史汪齐贤的妻女尽数犒赏给他暖床。
李嗣本感激涕零,深感这一票搏对了。
李、邵两家多年兄弟,何必打生打死呢?晋王或可以河东为聘礼,两家小儿辈结为姻好。都是一家人,还担心没有富贵?便是下面人,也有进身之阶。
“上次睹到侄男,还是乾宁五年(898)吧?”邵树德品着香茗,笑吟吟地问道。
“正是。”李嗣本抬起头,回道:“我部自卢县渡过济水,为王师所破。那一仗,何怀宝、安福顺、安福庆被杀,安福迁、安重诲、米志诚等将就擒,侄亦被擒。”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叔父身侧的妇人明媚耀眼,他不敢多看。
“唔,一晃五年了……”邵树德感叹道:“五年之间,几河东将士捐躯沙场,都是无意义的厮杀。”
李嗣本旨有所感,也叹了口气。
此番大战以来,李存实、李存矩、李存颢三人都死了。而在数月之前,他还与三人喝酒吃茶,谈笑风生。人生无常,不外如是。
“上回相睹,听闻侄男有一子一女,都在晋阳吧?”邵树德问道。
“是。”李嗣本回道。
他不知邵树德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在投降之时,就曾经考虑过家人失陷的事情。
以晋王的为人,即便心中暴怒,也不太可能会迁怒他的家人。
即便迁怒,也没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还年青,还可以娶妻生子,这都不是事。
“让侄男的家小留在晋阳担惊受怕,叔心中不安啊。”邵树德眉头紧皱,突然喊道:“仆固承恩。”
“官家,奴婢在此。”仆固承恩很快走了过来,低眉顺眼。
“你亲自跑一趟晋阳,就说朕欲用五百匹健马,换回嗣本侄儿的家人。”邵树德说道。
“陛下。”李嗣本大惊,他死后的捉生军将校也一脸震惊之色。
仆固承恩的脸色则勐地一白。去了晋阳,万一没命了怎么办?
不过他反响反映极快,晓得不成违逆官家的意志,当场应道:“遵旨。”
“你尽管去,没甚大事。”邵树德瞪了一眼仆固承恩,说道。
“奴婢晓得了,定不遗余力办好此事。”仆固承恩连声道。
“陛下,侄……”李嗣本泣不成声。
捉生军将校们也连连感喟。
邵圣为他们考虑到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死命拼杀就是了,其他一切都不用管,圣人自会为你支配得妥妥帖帖。
“你来投我,已是担了相干。做叔父的,岂能不为你考虑?不管义兄怎么念,总要试一试的。五百匹马而已,如何比得上侄男一家团圆?”
充仪杜氏替邵树德添了添茶,这个主意还是她出的。
昨夜枕间嬉戏,她便进言:李克用义子寡多,能力出寡者也不少。如果能逐步削弱这些人的抵抗意志,那么李克用掌控河东的根基便缺了一角,对于大业极有裨益。
官家采纳了她的意睹,这让杜氏很利落索性。她与脩媛萧氏、充容韦氏两人交好,一直很看不惯张氏、储氏、朱氏那帮出身汴梁的女人。此次出谋献策立功,在官家心里的分量显然变重了,这比什么都慌张。
“河东诸将,若有交好之人,亦可遗书,说其来投,朕不会亏待他们的。”邵树德说道:“不过此事不急,待换回你家人再说。”
“臣遵旨。”李嗣本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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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极三年十月两十八日,王全带着三千齐州夫子,在泰山宫表里忙活个不停。
圣人北巡,随驾的东西可不少。尤其是文武百官办公用的东西,不晓得装了几,数百车总是有的。
官老爷们拍拍屁股走了,但打包装运的活,还不是得他们这些苦力来干?
当然,王全不干活。
此时他正站在山上,看着缓缓通过浮桥的圣驾。
“好气派!”王全赞道。
金甲武士护卫着华丽的车驾,旗幡、华盖遮天蔽日,就差太常音声人随行奏乐了。
不过到了慌张场合,比如巡幸德州之时,初进城时还是会奏乐的——这就是传说中自带登场BGM的汉子。
王全身旁,一紫袍道士挥毫泼墨,正在作绘,内容赫然便是圣人渡过浮桥,北巡德州的场景。
道士名叫张素卿,简州人。早年在剑南西川节度使夏侯孜府中为差役,中年后混迹长安,渐以绘技出名。前唐僖宗为其佩服,赐号“希夷真君”,并紫袍一件。
张素卿曾为邵圣作过绘像,在洛阳的职位很超然,如今已是御用绘师之一。
圣人喜欢作绘纪念各种大事,许多人都晓得,张素卿此时干的便是在干这事了。
“绘完了。”良久之后,就在王全够得脖子都酸痛不已的时候,张素卿放下了绘笔,长舒一口气。
“平地、大河、城池、仪仗……”杨凝式走了过来,端详良久,赞道:“墨彩华溢,气势磅礴,真乃传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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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是兵部侍郎杨涉之子,考中新朝进士之后,而今已是翰林学士,专门替圣人写东西,无论是诏书还是其他什么。
“该你了。”张素卿说道。
杨凝式也不谦让,取笔蘸墨,在绘上题字:“王者以六合为家,万机是务,动必从于人欲,道贵表于君临……建极三年十月,帝幸河北,抚宁诸夏,自此遐遐,永久隆平。”
张素卿看了许久,笑道:“此时方可称传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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