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如何晓得的？” 梅园西南角落。 中年文士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转而流露出些许错愕。 他花费几息时间，仔细回念近几日与这位姑娘有限的几次接触。 得出的结论是，他没有暴露任何与自己身份有关的东西。 那么，这位姑娘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看书啊。” 陆羽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 【永定府志】。 “……” 中年文士沉默半晌，然后转过身安静看戏。 他待不了几时间了。 “夏官大人是如何保持这般状况的？” 给了千年老古董一点后世年青人的震撼后，陆羽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抓着这位前朝的夏官尚书追问起来。 是的，她眼前这个人，就是已故周国夏官尚书。 也是广陵城最后一任守城使——方砚秋。 【别秋城】的【秋】，亦是【古渡怀秋】的【秋】。 犹记得蒲月初三傍晚。 与今天差不多的时间，陆羽在梅园西南角落，也就是当下她坐着的这张桌子前，遇到了这位中年文士。 对方东西不吃，水也不喝，口口声声说自己只为梅三娘而来。 却又在梅三娘出场前无故消失。 是的，就是消失。 离得这么近，陆羽完全没留意到中年文士是如何离开的。 后来，陆羽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又或是对方走得很小心。 但当三更时分戏曲集场时，她又在西南角落看到了一名妇人。 妇人在烧纸。 而来交游往那么多客人，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是陆羽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游魂，或者说鬼。 如果说一开端陆羽只是对“活”的游魂感到好奇，那么当她看清那位中年妇人的面容后，便开端对这两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那位妇人是梅三娘。 她每旬三和七这两日都市在梅园里唱【古渡怀秋】。 【秋】就是方砚秋。 陆羽还记得楼船管事给她说梅三娘向来只在掌灯时分出行。 而这位中年文士却只在白天出现。 陆羽念起了豆花店老板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城破之日，方砚秋先是杀掉一家妻儿老小，然后他杀于祠堂。】 方砚秋的妻子死在夜里，而方砚秋死在黄昏。 到这里，陆羽也仅仅只是疑惑。 故而第两天早上，在春风巷口遇到这位中年文士的时候，陆羽假装没有看到他。 她大概猜到中年文士念让她做什么。 但一来，陆羽不能完全确定对方身份。 两来，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再之后，陆羽去了书院，据说是从燕国太祖开国就存在，并一直延续到今天的【春山书院】。 那里藏有整个燕国最全面、也最丰富的史籍文献。 在藏书阁里。 陆羽找到了这本【永定府志】。 府志的前几页记载着【广陵城】更名为【斩秋城】的过往。 也是在这本书里，陆羽晓得了方砚秋的妻子是幽州人氏。 在已故周国的堪舆图上，幽州在周国东北偏向。 念起戏台上那位梅三娘的嗓音和腔调，陆羽最终确定了这一点： 这两只游魂就是方砚秋和他的妻子。 但两人为何会成为如今这副模样？ 为何一个只能出现在白天，一个只能出现在夜晚？ 为何全部人都可以看到梅三娘，却没有人能够看到方砚秋？
陆羽念不大白。 所以她选择直接问。 听完陆羽的解释，中年文士沉默半晌，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姑娘慧眼如炬，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至于姑娘问我是如何保持现在这般状况的，老实说，我也不晓得。” “【广陵城】破之日，我杀掉妻儿老小，然后自戕于祠堂。” “我感受着意识的溃集，本以为会就此魂归天地，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被某种东西给拦住了。”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保持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在城中游荡。” “直到一百三十六年前，【斩秋城】更名为【别秋城】，牌匾落成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清醉过来。” “再然后，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发明那里曾经成为一座梅园，更让我惊喜的是，我在那里感应到了三娘的存在。” “只不过……” 中年文士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失落，就像千水河奔腾到海不复回的怅然。 “我能感知到三娘就在这里，却看不到她，而三娘仿佛也不晓得我的存在。” 不晓得吗？ 可陆羽今天还看到梅三娘在两人身侧的这株梅花树下烧纸。 “姑娘莫不是以为我能支到这些纸钱？” 陆羽尴尬一笑，她是真觉得给死人烧钱，对方是可以支到的。 不然以宿世天地银行那庞大的业务规模，如果死人支不到，早就诺言崩塌倒闭了。 “方大人在这【别秋城】一百多年，就没念过其它举措？” 为了缓解尴尬，陆羽选择转移话题。 果然，中年文士连忙唉声叹气起来。 “举措自然是念过的，只是生死殊途，凭我一人之力，就算贫尽全部，也是决然念不到举措的。” 中年文士说完，陆羽静静思量半晌，溘然问道：“需不必要我帮你与梅三娘带句话？”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许久。 中年文士才语气怅然摇摇头：“与其两個人毫无结果的互相忖量，不如只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陆羽在心中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说话的功夫。 时间曾经走过酉时。 台上的这段戏即将落幕，下一场就是梅三娘的【古渡怀秋】。 中年文士怅惘地笑笑，他该走了。 陆羽将一颗草莓丢进嘴里，从桌下掏出一束梅花枝。 轻轻放在桌上。 “铛！” “铛！” “铛！” 报幕的金锣敲响，【明燕归家】落幕，【古渡怀秋】即将开场。 “姑娘，有缘再睹。” 中年文士起身轻轻挥手，他晓得，过了今晚陆羽就会离开。 这张桌子前，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能够睹到梅三娘，你会怎么做？”陆羽将梅花枝举在身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听到陆羽的问题，中年文士差点以为小姑娘有举措帮他睹到三娘。 只是很快，他又为自己不着调的念法摇摇头，他念了一百年都没念到，小姑娘又能有什么举措？ “如果可以，我会和她说声对不起。” …… 日晷即将走到酉时四刻。 中年文士望向戏台，静静等待自己消失。 半晌。 当日晷投落的光影越过酉时四刻，台上幕布缓缓推开。 中年文士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面色惘然。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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