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采访完曾昭抡先生，又在滑腻油滑公园的新生茶社会睹了黄师岳团长。 “我要说的话都在刚才发言的时候说完了，既然你们要我说，那我便再啰嗦几句。我过去在东北军做事，当了半辈子军人，很少和文化人打交道。此次是奉HUN省张治中主席之命护送湘黔滇旅行团从长沙到昆明的旅程，对我来说也是支获甚多。这一路上每天四更吃早饭，五更动身，为了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几何定理，大家经常舍公路而走小路，翻山越岭，练了一双好腿脚。 这一路优势餐露宿，辛苦固是难免的，但在这种辛苦中所得的康乐，真是普通养尊处优者所梦念不到。因为此次深入民间，各地不同的生活情况，尤其是苗民的特殊生活，我们都睹到了。一路上由诸般优美的风物，关于这一类情形，我计划过天详细地写出来。我们一入滇黔接壤的胜境关，令人利落索性的是气候优良，地形清秀，风物优美，地皮肥沃，就中尤以罂粟烟花业已完全绝迹，这真是最令人利落索性的事。只是街头仍有缠足妇女，说明此地仍旧尚未开花。后来抵达昆明时，又睹市街净洁，市面繁荣，和国内各通都大邑不相上下。由此已足证明滇政前进之一斑。我就说这么多了，我曾经饿得腹背紧贴，眼冒金星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哈哈大笑，记者赶紧起身，跟黄团长握手作别。至此黄团长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该重新返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梅常委和蒋常委以及步行团的教员们一起跟黄团长合影留念，之后慎重向黄团长道谢话别，目送黄团长高峻之后，黄钰生主席构造大家整队动身去昆华农业学校，文法学院的学生集体动身去蒙自之前，都暂居此处。 昆华农校刚刚成立不久，校舍是新建的，全校师生因为躲避空袭迁到了昆阳，刚好租借给了联大理学院和工学院使用，文、法两院的学生在这里休整三四年便要继续动身去昆明了。 走向昆华农校的途中，周曦沐颇有些心神不宁，新生茶社休息的时候，有个学生说自己曾经上过他的课，是曾涧峡传授拜托他送条子过来，周曦沐谢过，那学生便离开了。周曦沐打开纸条，上书： “仪式完毕后速至昆华农校，莳芳在等你。” 周曦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很快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昆华农校簇新的校舍映入眼帘，周曦沐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白莳芳的房间，隔着门他听到门内在低声说话，接着便传来一阵清甜的笑声，周曦沐一听便听出是阮媛的笑声，却听不到白莳芳的声音，周曦沐忍不住了，伸手推门而入。 周曦沐刚进门，就被眼前人儿惊呆了。 白莳芳坐在一把软椅上，身穿一件腰身宽大的素色旗袍，小腹曾经有较着的隆起，白莳芳摸着小腹，羞怯又等待地看着周曦沐。 “莳芳，你这，莫非是……” 白莳芳垂下眼光，点了点头。 睹周曦沐冷在当地，阮媛扑哧一笑，走上前来推了周曦沐一把。 “岁月催人老啊，曦沐也是要当爸爸的人了！你还愣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啊！” 周曦沐好像突然反响反映过来似的，抛出一连串问题。 “几个月了？是男是女？你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为何在信上不告诉我？” “你这嘴，跟连珠箭似的，别着急，问题要一个一个地问！以后你们两个有的是时间！” “我原念着在信上告诉你，但怕你担心，就念还是等你到昆明再劈面说吧！” “怪不得你今天没有去街上迎我，我一路都心神不宁的，生怕你出什么事儿！却没念到，是这般天大的功德儿！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我本念去迎你的，但阮媛和莳芳都必要人照顾，我就找了个学生给你递了个条子，念着就让你多担心一会儿吧，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现在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你是我的孩儿她妈了，这四方天地哪个能大过你去？” “哎呀呀，牙都酸倒了，老曾，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阮媛留下一句打趣的话，拽着曾涧峡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别离了太久太久的两个人。 春夜，昆明的春天仿似北平的初夏，四月底的气象窗外竟然有次序递次的蝉叫和聒噪的蛙声，农校宿舍狭窄的单人床上，周曦沐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两人都不着急说话，沉默中却丝丝渗出久别相逢的眷恋和浓情蜜意。
“莳芳，你是什么时候晓得的？” “跟你别离之前便晓得了。” “那你为何没跟我说呢？” “我晓得你有何等念参加旅行团，我若跟你说了这个事情，你必然会废弃步行，跟我一道了，我不念这样，我念让你做全部念做的事情。” 周曦沐沉默了，妻子是那样晓得自己，又是那样体恤自己，他觉得任何感激的话说来都是苍白，只好抱得更紧了些。 “莳芳，我们再也不分隔了。” “嗯，我们三个人，再也不分隔了。” “谁说只有三个人，以后我们还会有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到时候生一一支‘周家军’……” “别胡说了！”白莳芳轻轻一拳打在周曦沐的胸口，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嬉闹之后，周曦沐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你一路上念必是很难熬吧，真是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让你这么辛苦。” “好在一路上有阮姐姐和曾大哥照顾我，都平安渡过了。” 周曦沐像突然念起来什么似的，突然一咕噜爬起来，把头贴在白莳芳的肚子上。 “他怎么不动呢？” “亏你还是个博士，它现在三个月，就是个小豆丁，怎么可能会动？” “他是我周曦沐的孩子，必然骨骼清奇，会动也并不奇怪嘛！” 白莳芳早已习惯了周曦沐惯常的“胡说八道”，笑了笑，抚弄着他的头发。 “你头发该剪了。” “莳芳，我已然念好了，以后我们的孩子便都随你的姓氏罢。” “这是为何？” “你也晓得我家的情况，我家虽然是满足正白旗出身，我却是那个睹不得光的，要说传宗接代，我有那么多‘好兄弟’呢，轮不到我费心。” “可我也有三个哥哥呢，他们也都娶妻生子了。” “子随父姓本就是个封建礼教的劳什子，因为约定俗成便仿佛牢不成破了，母亲生子劳苦功高，子随母姓有何不成？” 白莳芳笑了，自认识周曦沐的那一天开端，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浪漫旷达、自由洒脱的人，这人间万物在他的心中自有一套准绳，从不为外物所摆布，这是最让她赏识的处所。 “我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子女本是父母两人的血肉铸就，但传承千年的礼俗也不必全盘推翻，我若是生了儿子，便随你的姓，若是生了女儿，便随我的姓，你看如何？” “不成不成，臭小子有什么好的，须倒过来才是，若是生了儿子，便随你姓白，若是生了女儿，便随我姓周，如何？” 白莳芳笑着摇了摇头：“便依了你吧！” “那你猜猜你肚子里头这个是男是女呢？” “必然是女儿。”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一路上她都不大让她的妈妈难得，十分贴心。” 周曦沐摸着白莳芳的肚子，低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女儿，你之前你显露得甚好，为父十分欣慰，不日为父为母便要启程去蒙自了，你是周家长女，在母亲的腹中定要乖乖的，舟车劳顿之时勿要让她更加难得，你若听话，等你出生之后，为父定会好好宠你！” 周曦沐煞有介事的模样把白莳芳逗笑了，他总是有本事把她逗笑。 “若是不听话呢？你便不宠她了？” “哪儿能呢，听话不听话都得宠着啊！不过我最宠的肯定还是她的母亲大人，若他们以后惹你生气，那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你今日说的话我一句句都记下了，且看你日后是否言行一致了。” “我必定说道做到，不过这阵子我可要忙起来了。” “忙什么啊？备课吗？” “取名字啊！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名字各取五十个，给你挑选。” “那便要取一百个了，那你真是有的忙了！” 夜色渐深，一路漂流一双人，敌过了分离的忖量，敌过了颠沛流离的苦痛，在昆明农校的一间小小的宿舍里，相拥而眠。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做梦，因为他们梦中的人儿，此刻就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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