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阳光虽然试图再现夏日的壮丽，但是曾经是离开了它的能力范围，就算是在怎样伸展身姿，温度也是不成阻挡的降了下来。
廖化拄着一根木棍，在蠕动的人群当中走着，四周都是荆豫一带的难民，有汝南的，也有荆北的，人们宛如机械普通下意识的前行着，木然，茫然，恐惧，焦躁的表情夹杂在一起，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汉子呼啸，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萦绕在耳边，和疲乏，和饥饿交织，犹如钝化的针头一样，扎得廖化脑袋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廖化现在的模样，和这些难民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底本荆襄和豫州，一直以来都还算是鱼米之乡，有大泽，有山野，有农田，有桑林，可渔，可牧，可耕，可织，只要不是天生懒鬼，都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从黄巾之乱开端，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黄巾之乱，呵呵。
“世界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一念起这个，廖化就念笑。
皇甫嵩杀了张梁，战阵之上杀了三万黄巾，黄巾投河了五万，再败了张宝，杀俘近十万……
在这些数字当中，全数都是真正的黄巾么？
如果不全都是黄巾，为何皇甫嵩杀得心安理得，并且还有歌谣传唱？
廖化年少的时候就被携裹进了黄巾，所以他晓得，黄巾实在更应该说是流民而已，此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弱，都是在战区被携裹起来的普通的民寡。
这些人，也活该去死么？大汉的公民，没有死在暴乱的黄巾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朝廷的军队手中，是不是很可笑？
人群当中溘然有些动乱，一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前面有卡哨！前面有卡哨！要抓民夫！抓民夫！”
“哄”的一声，游荡的人群更加的混乱了。
“铛铛铛”的铜锣声音响起，哨卡之处的兵卒大吼的声音传来：“平东将军招军！平东将军招军！肯卖命就有得吃！有得吃！大块蒸饼！大块蒸饼！肯卖命就有得吃！”
“咣咣！蒸饼啊！肯卖命就有得吃！乡亲们！郭刺史败了，现在是平东将军主政！你们衣锦还乡，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还不是一样？未必能有家乡好！平东将军仁慈，招募兵卒，只要肯卖命，就有吃的，若是上阵杀敌取了首级，还有赏钱啊……”
“来！来！大好的蒸饼！上等麦面做的！看睹没，个个都是黄的！是黄的，不是黑的啊！看清楚了！香喷喷的！来报名参军的每人一个啊！”
人群站住了。
蒸饼的勾引，在饥饿之下被放大到了极致。
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朝着哨卡主动走去，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也念去，却被家里的妻子老人拖住了，争吵着便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参了军，就是给人卖命，而卖命的价格，就是一块蒸饼。
当然，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交兵嘛，也不睹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遇跑掉，也不算奇异的事。
而大都人还是木然而小心肠看着。普通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实在并不睹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躲避兵灾逃离了家乡之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处所，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实在也没几人晓得将来会是什么样。
有一夜，前来抓捕民夫的兵卒冲击了人群，廖化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这些凶神恶煞的兵卒杀了几百平民，抓走了许多青壮，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押着抓来的青壮扬长而去……
溃集的人群在天明之后重新慢慢汇集到了一起，继续茫然的向前。
至于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大大都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真有稍稍睹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说同样一句话：“到了北边，朝廷自会安设我等……会的……是的，会的……”
廖化冷眼看着忙碌起来的哨卡，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或许是快临近了河洛，几顾及一些颜面，或许是平东将军念要挽回一些声名，或许是不念让招募而来的兵卒有太多逆反的表情，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曹操的兵卒并没有上来就下手抓人，而是采取了利诱的方法，几温和一些。
这样的做法，自然算是不错的了。
一些人留了下来，大大都人照旧还是向前走去，究竟平东将军只招募青壮，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
在廖化的左火线，有一名年青的母亲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着，警惕且惶然的看着周边的一切。这名母亲面色焦黄，头发集乱，将孩子紧紧的抱在胸前。孩子仿佛也很安静，和周边动不动哭闹着要东西吃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廖化微微感喟一声。
那个孩子曾经死了……
死了两天了。
那名母亲之所以死死的抱着，除了或许是因为自身感情上无法接受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一路，死去的孩子都被煮了，吃了。
还有一些年青的人。也许并没有完全死透，但是饥饿的人曾经等不及了，甚至活生生的就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扔进了锅里。
死去的老人则还算幸运的，可以留条全尸，因为没人吃，不但没肉，并且干瘪。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身边的其亲属眼光大多都是绝望且茫然的，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着人流前进，甚至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人，在这一刻，和野兽也没有多大的别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天地伦常的大事理都失去了效力，什么未来的憧憬盼望都不成睹，唯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条路，伴随着腹中的饥饿肠叫，还有恐惧和死亡。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汉朝大地比起来，仿佛是两个世界。廖化奇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念着过去几年的日子，睹到的一切，奇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其余变化，照旧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北面，听说北面不交兵了？听说北面有新的田政？听说征西将军治下亩产都有五石了？听说……
或许哪里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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