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压抑着骨子里的反感,轻推死后汉子,掀开榻间小几上煨在碳火炉上的晚膳,温婉笑道:“辛苦了。”
她从来没有要求仆从为他值夜,只有她能等着这家里的汉子返家,也只有她能独享他为这个家拼搏的疲累之态,因此两人都曾经习惯了夜晚的宁静。
那张甜美秀丽的脸庞,今夜始终带着令人费解的浅笑,眸光不同于以往的柔媚可人,心里虽有说不上的诡异,然而睹到几道仍冒着热气的晚膳,也不做他念地落坐在榻上另一头。
谷雨说不出心中的异样,举箸前,不得不忧心肠问道:“累了?”
“是啊!今天那群萝卜头特别闹腾。”白露透着烛光凝望着那个说好要相守一生的汉子,竟怎么也念不起在何处走丢了……
“妳啊,就是一句也舍不得骂,这才被那群臭小子压得死死的。”谷雨挟起盘中的琉璃丸子诧异问道,“都累了今天怎么还奇然间弄这个?”
这道菜必要反复的油炸,极为花费时间,没小半日的时间准备绝对做不出来,常日里被善儿缠得烦了才会做一些抚慰孩子,念来今天被缠累了……
“善儿喜欢,总不能亏待了他。”
听着有气无力的嗓音,谷雨以为是累的,也没多念吃得尽兴欢快,也没记塞了一颗丸子到她嘴里共享甜蜜。
白露轻靠在窗灵旁,抬眼望着寂静的夜色,感慨问道:“还记得我们在寄乐山的日子吗?”
她怎么念都没念透,他如何将那些消息传递出去?山门的规训仍在,他如何不受限制传送消息?
“怎么不记得?我们在那儿一同成长,一同习武,一同晋升为两十四节气的人,”谷雨看向白露的眸光缱绻,不由自立地握上葇荑,缓缓说道,“善儿也到了要习武的年纪,过些日子我们一起送他回去。”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宁神了。”白露又扬起那抹令人费解的浅笑,直勾勾地看向丈夫,澹定说道,“善儿带着琉璃丸子回山门去了。”
“妳怎么没先跟我说说?”谷雨挟着的丸子噗通地掉在桌盘子里溅了两人一身汤水,语调高了好几度地抓着小几桌沿,陡然察觉舛讹而支敛了气性,和缓问道,“将他送去那么远的地儿,怎么没让我送送善儿?”
“远吗?”深觉诡异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白露只能掏出绣帕不徐不及地拭去身上的糖渍,唇瓣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今天又给山门挑了几个好苗子,正好单儿也到了可以上山受戒的年齿,就做主一起送上山了。”
谷雨满身气力汇聚在掌心之上,小几已烙下了几分掌印,不悦质问道:“妳怎么能那么狠心?那可是妳十月怀胎的孩子啊!”
“回山寻根怎么会跟狠心扯上关系?”白露凝着黛眉羊装不解地回望。
“让儿子继续一辈子为奴为婢,难道不是狠心?”谷雨愤恨的眸光瞪视着妻子,几乎快咬碎一口银牙般的盛怒。
“山门可曾让你受过委屈?”她纳闷了,完全不懂他的肝火从何而来。
门主夫妇向来疼惜人才,即便有了两十四节气的称号,仍旧没有给予任何管束,自愿隐于世也会给谋个好去处,留在山门也是大都委以重任。
不敬天子,不拜朝臣的规训在前,行走江湖又何曾受过委屈?
更别说来到姑娘身旁的全部人,谁没受过恩惠?本就崇尚寡生平等的姑娘,又何曾给过任何人脸色?
怎么了到了他这里一切竟成了满腹委屈?
究竟是她的丈夫,终归存着最后一丝盼望,直觉谷雨是不是病了?
不禁担心肠擒住他的长臂,关心道:“你病了?还是怎么了?”
谷雨气笑了,被主子奴役过了头?到头来觉得他病了?
他好容易得来这个称号,有机遇跟在少门主身旁一展宏图之志,成为寄乐山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谁曾念竟被随意丢给一个侯府孤女!
只因为当初随口的一个赌注,底子成了地道的佃户,甚至已有多年都未曾回归山门,有谁还记得他当初成为传人的风姿?
“妳当那个孤女的女仆当疯了吗?”
憎恶的言语真实地从丈夫的嘴里流露出来,白露怔愣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当初夸下海口要留在庄上的汉子,竟有着这番看不起主子的心思?
不成置信的看着他眼底的不屑,这能是他变节姑娘的理由?
老中青三代门主都认了姑娘成为寄乐山的大姑娘,也遂了三代结亲的鸳盟,许配给了西尧摄政王府。
不说身份,就是姑娘这些年对归武山的付出,那也是全部人有目共睹之事,怎么到了谷雨嘴里听似犹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嫌恶?
“如果不是她,我怎会沦落到在此地耕作?迎妳入门不能给足六礼,婚后连个像样的宅子也置办不了,也只有妳这个傻丫头才念嫁给我……”
他的心思纠结得有如打了死结的盘结,叶修还能靠养活鲤鱼赚取大量金银,他呢?自卑自怨地过了那么多年,至今仍是一个经管庄子的微末管事,与当年的鸿鹄愿念天差地远,叫他如何甘心?
“我从来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的……
“我在意!”
白露的澄清被淹没在盛怒的怒吼里,委屈的泪珠顿时氤氲了眼眸,咬着唇瓣回望他几近疯狂的神情,心里有如刀割般的疼啊!
“她…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谷雨无比自在地摊手,在妻子眼前欢愉地转了几圈,着急地抓着单薄的肩膀,亟欲求得认同地问道,“妳看看我,那像被规训制约的模样?”
“妳看看我,卖她的消息给梁王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一丝半点的僵化?还不是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阳沉沉地笑了几声,又回眸慌张地逼视着白露,迫切地念从她口中得到一丝肯定。
“小陆儿,我们不管她了一起离开此地,可好?”谷雨眼底低微的祈求,试图打动她心里的柔软,“连规训都对她无用的话,我们强留在此地作甚?”
他慌张地放开了嵌入妻子的藕臂的双掌,十指全沾满了温热的腥甜气息,不停地对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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