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裴三公子台鉴：久慕鸿才，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 “……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世人皆知之理。阁下纯孝之心，历磨难而不改，经坎坷以矢志，余拜服之至。然则，余亦听闻，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此谓人之大行也，故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 绵绵细雨中，三辆马车与一匹名贵马驹在一队家丁的护送下驶离定国公府。 中间的马车车厢里，桃花紧紧抱着之前温玉送来的木匣子，仿佛生怕有坏人突来杀出来抢走普通，一脸的慌张警觉。 若是往常时候，裴越肯定会调侃她几句，但是眼下他捏着那张信纸，眉头都皱得快挤到一起去了。 这便是之前裴宁转交给他的、沈家姑娘写来的信。 当晚他拆开瞅了一眼，只看睹开头就毫无兴趣，直到方才他听家仆说，去城东那庄子必要两个时辰，这才念起这封信，于是强打精神看了下去。 纸墨皆凡品，饶是裴越这样的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 细看这张信笺上的字，书风超脱空灵，风华自足，笔锋园劲秀逸，平淡古朴。 裴越对书法并不擅长，自认是将将入门的阶段，却也能看出这位沈家姑娘写得一手好字，难怪裴宁说京都中有人重金求她的字，虽说这里面不乏念从正面讨好沈默云的人，但也说明这姑娘确实有些真本事。他溘然念起，裴宁称其为妹妹，裴云称其为姐姐，那她大概也就十四岁摆布。 自己宿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上树掏鸟呢，别人家的孩子就已然浸**法一道且颇有成就，这个对比也太强烈了。 只不过你有成就是一回事，稀里糊涂跑来经验我算什么？ 裴越好歹是能看懂这封信的。 抛开那些客套话不提，沈家姑娘在这封信中主要就讲了一件事，对于裴越的遭遇她深表同情，但对他言必称凌虐一事只和家奴有关表现不赞成。若说家奴放肆，这或许奇然有之，可一个下人敢长期这样做，背后肯定有主人的默许甚至是指使。然后这位姑娘就问裴越，如果你真的是纯孝之人，为何不敢指正长辈的过错并规劝之，反而玩起了和光同尘，只将罪责推到家仆身上？ 这样做真的是孝顺吗？ 将来你为官作宰，不敢指出上官甚至是君上的错处，这样就是忠心吗？ 对此，裴越真的很念揪着她的衣领问一句，吹皱一池春水，关你屁事？ 话说当时从裴宁手中接过这封信的时候，裴越心里未尝没有一些绮念。 宿世少年时候，他最羡慕的就是能支到情书的同学，对于课堂上男女生互传小纸条这种行为也无比向往。虽然他晓得沈家姑娘给自己写情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聊聊日常，谈谈生活，再不可交流一下艺术心得也没问题，做个大梁期间的笔友亦是美事。 结果没有温言软语，只有躲藏在委婉语气下的质问和劝诫。 这就是大梁的文艺少女吗？ 裴越很念敲她的脑袋。 这位少女压根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通篇只在乎道德、小人、忠孝这些字眼，所以即便裴宁说她长得美若天仙，品格优良，裴越心中却是一点兴趣也无，更不念与其发生什么关联。 他倒念劈面问问沈默云，阁下贵为天子最器重和信赖的能臣，就可以随便将朝中勋贵府邸的情报丢给女儿看？如此明目张胆的公器私用适合吗？ 总之，这封底本可以发生一些俏丽故事的信，让裴越的表情变得很糟糕。 自然也对那位最后题名为“沈淡墨手书”的姑娘不雅感极差。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桃花不知何时缩到车厢角落，怀中照旧抱着那个木匣子，她看着咬牙切齿面露狰狞的裴越，心中有些怕怕。 裴越深呼吸两次，吐出胸中那口浊气，而后抬手抹了一把脸，泛起笑容问道：“桃花，我是个坏人吗？” 桃花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伸手按在裴越的额头上，困惑道：“少爷没着凉呀，怎么开端说胡话了？” 裴越好奇道：“这是胡话？” 桃花仔细地点点头，说道：“当然是胡话，如果少爷是坏人，那人间就没有好人了。你不记得了吗？以前吃不饱饭的时候，是你将碗里仅有的一片肉给我吃。柳嬷嬷要打我的时候，是你抱着我替我挨打。府里其他丫鬟嘲笑我的时候，也是你晚上给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呀。哪怕是被柳嬷嬷打得狠了，少爷也会朝我笑咧！还有好多好多，如果这样的少爷是坏人，那我宁愿少爷更坏一些，比那些人更坏，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背我们呢……” 裴越怔住了，望着桃花亮晶晶的眸子，心中那些杂念与躁郁竟然瞬间消失，只剩下宁静与从容。 他笑着揉揉桃花有些发黄的头发，许诺道：“宁神，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背我们。” “嗯！”桃花用力地点头。 第一辆马车里，一位中年汉子正在闭目养神，当他听睹后面车厢中少年主仆的这段对话后，嘴角勾起一个善意的弧度。 此人便是裴太君特意请来的席先生。 其人少有弘愿，又遭逢家中巨变，以至于空有一身伎俩却无用武之地。后来被裴贞请到身边，襄赞文武军事，千里奔袭谋夺吴国虎城的大概马虎便是出自此人之手。裴贞过世后，军事院的大佬念请他继续做事，但席先生仿佛熄了一切志向，今后归隐草莽之间。此次若非裴太君亲自相请，他也不会出现在这辆马车上。 离府的时候他与裴越睹过一面，仅是打了个召唤而已，不过风趣的是，他从裴越的眼神中发明一丝防备，再念到裴太君反复叮嘱的话，他对这少年有了一些兴趣。 不过，也只如此而已。 裴越并未去猜测这位席先生的心思，在抚慰好桃花之后，趁着雨势渐弱，他掀开车帘打量着大梁京都。 此城始建于数百年前，曾是前魏的首都，后来大梁建都于此，这也是无论朝野上下皆将本朝视为世界正统的原因。 这座城数百年未遭战火损坏，屡次修缮扩建，是世界有名的雄城。 雨幕中的京都，天色空濛，楼宇林立，街上人烟寥寥，宛若一头暂时沉睡的庞然巨兽。 待到马车离开首都，往东行去，眼前的风物豁然开朗。 远不雅山水延绵，一川烟雨飘零，官道上奇尔有骑士纵马飞驰，带起泥水飞溅。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桃花已然昏昏欲睡时，裴越看睹火线出现一片民居，周遭是大片规整的良田，稻子整齐地生长着，生机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这里就是属于他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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