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七年，七月初两日。
适逢朔望大朝，又是新君登基之后第一次大朝会，可谓人人关注万寡瞩目。
卯时初刻，承天殿火线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文臣武勋济济一堂。
此时距离那场叛乱曾经过去一个多月，先皇遗诏中规定的两十七日孝期也已完毕，宫中经过无数次清洗早已抹平叛军与官军厮杀时留下的陈迹。然而不知是否错觉，站在夏日清凉的晨风之中，朝堂诸公仿佛还能嗅到那一日盈于宫城的血腥味。
人群中溘然泛起一阵骚动，绝大大都人都将眼光投向承天门那边，待看清一位年青武勋搀扶着一位老人走来，有人不禁皱起眉头，也有人微露艳羡之色。
莫蒿礼看似老眼昏花，却对扶着自己手臂的裴越说道：“你说那些人是在羡慕老夫有人搀扶，还是羡慕你跟左在朝知交莫逆？”
裴越坦然地道：“他们应该是在羡慕晚辈。”
莫蒿礼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今日事后，怕是未必。”
裴越如今自然不会将身边的老人当作一个纯粹的文官看待，从过往的那些事情来看，这位老人才是开平帝最信任的臣子。
他不疾不徐地道：“老大人，晚辈对您说句真心话，实在这个爵位对于朝廷来说不必然是功德。只不过这是先帝的遗命，陛下又是纯孝之人，自然不会违逆。若是晚辈可以自行决定，再往后延一延才是正道。”
莫蒿礼眨眨眼道：“担心将来功无可赏？”
裴越叹道：“是啊，大梁又没封异姓王的先例。倘若晚辈平了南朝，到时候陛下又如何封赏？不封赏的话，朝野上下必然会有非议。”
莫蒿礼品味着裴越这番看似狂妄的话语，悠悠道：“你若真能为大梁一统世界，封王又有何不成？”
裴越便道：“老大人愈发喜欢拿晚辈说笑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仿佛这番扳谈真的只是几句随口说出的打趣。
莫蒿礼话锋一转道：“新君临朝，不会遽然之间大动干戈，但是几会有一些调度。”
所谓听话听音，老人这句话显然代表着天子陛下的心意。在王平章伏诛和他那个派系的武将纷纷束手之后，军中的势力格局必然会出现失衡的状况，尤其裴越和谷梁进退一体，高级武将的调度很难完全避开这对翁婿。
裴越颔首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莫蒿礼轻轻拍拍他的手背道：“如此甚好。裴越，老夫准备新君改元之后便告老归乡，这把老骨头委实撑不了太久。这段时间伱若有空，多去我尊府坐坐。洛季玉和韩公端前几日找到老夫，他们准备应用这几年的时间解决一些朝政上的弊端，你也来出几个主意。”
裴越微笑道：“老大人，晚辈是武勋亲贵，论理不能插足朝政。”
“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理。”
莫蒿礼微微摇头，继而说道：“本朝自高祖天子起，从未有过文武不相通的祖制，否则当年李炳中为何能迁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你那位至交唐攸之又怎能接任灵州刺史？提及来，这还是太宗朝传下来的弊端，因为当时你家那位先祖在军中的职位太高，连太宗天子都敬他三分，连带着武勋亲贵一个个飞扬跋扈。文臣只能抱团一气，如此能力勉强施行朝政。”
裴越晓得他指的是第一代定国公裴元，活了九十六岁的开国功勋。
稍稍思忖之后，裴越颔首道：“既然老大人有命，那晚辈就带着一双耳朵去长长睹识。”
莫蒿礼点到即止，轻声道：“陛下年青，有些时候做事不够干练，若是你心中有不同的意见，不妨适当宽容一些。”
裴越安静地应下，心里却泛起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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