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稚音闻言，掐指算了算——三十三年前，正好是崔青岁出生的那一年。
看来还真是要给自己讲他早年的事儿。
萧稚音盯着崔青岁，只睹后者一双眼微微泛着水光，有些迷蒙地看着她，但眼神分明是清明的。
他顿了顿，溘然有些感慨似的笑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萧稚音看着这样的崔青岁，不晓得为什么，心中莫名有些难得起来，她捏了捏衣袖，试探着开口：“师兄，若是不开心，便不讲了吧。”
崔青岁轻声笑了，而后摇摇头：“我曾对你说过，在凡界的那十五载有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这并非虚话，但过得开心，不代表就过得大白。”
萧稚音喝了一口酒，默默地听崔青岁说话。
“我出生的那一瞬间，天边有五彩祥云、龙吟凤叫，当时魏国的天子是我舅舅，他睹状很开心，为我赐名青岁，意味着盼望我的出生，能带给魏国长青万岁。”崔青岁娓娓道来，“阿音你瞧，我曾也是一个备受等待的人。”
萧稚音轻声道：“现在的师兄，也是一个备受等待的人呢。”
崔青岁不置能否，只是笑道：“方才我得知，有几个女修为了聂垚不惜叛离宗门、与云霄宗门规对着干……阿音晓得我心里在念什么吗？”
说罢，他不等萧稚音回答，便开口道：“我在念，她们跟我母亲一样，都是那么的愚蠢。”
崔青岁闭了闭眼：“我出生第两日，父亲便死在了和楚国的战争中，她觉得我是灾星、满身都是煞气，便念要摔死我——这些是我长大后皇舅舅告知我的事情。”
萧稚音愣了愣，而后抚慰地拍了拍崔青岁的背。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是那么地爱我父亲，爱到肯为了他去死，可她没死成，便全日里吃斋念佛，在我五岁之前，我从未睹过她，她也不肯睹我。”
“我那时候也算是无父无母，可我拥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帝王的宠信、交好的友人、慈爱的祖父母……他们都待我很好，我并未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崔青岁垂眸，叫人看不清楚他眼里的表情，“我在十五岁之前，一直活得很康乐。”
萧稚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晓得，转折点要来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崔青岁看着她，咬字清楚：“十五岁生辰那天，师尊出现了，她念要支我为徒。我在凡界的悬念太多，自然是谢绝了。师尊很好，她并不勉强，只留下一块令牌，告诉我，若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拜入云霄宗。”
他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往下说了，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萧稚音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喝着酒，不晓得什么时候，九霄也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盘成一团，在萧稚音的腿上睡觉。
“也是那一天，我的母亲头一回主动找上了我。”崔青岁道，“她恳求我拜入云霄宗，替她寻找回生父亲的举措。”
萧稚音震惊不已：“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尤其是凡人，都是要入轮回的。”
崔青岁嗤笑一声，有些嘲讽地说：“连十四岁的阿音都大白的事理，三十四岁的她却不能够大白。”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但那是我的母亲第一次主动央求我，我如何能不答理？只是我在凡界的亲人、友人，我一个都舍不下，于是便告诉她，两十年后我再拜入云霄宗，那时候也足够我为舅舅送终……”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亲自来到了云霄宗，劈面告诉师尊我的决定，师尊同意了。”崔青岁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谁成念，我这一去不过两十天，便出了事儿。”
他饮下一杯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是疯子，为了让我没有悬念地拜入云霄宗、为了让我替她寻找一个缥缈虚无的复生方法，她拿着一把刀亲他杀死了舅舅、我的三位至交、我的祖父母，甚至是我的爱犬。”
顿了顿，他垂眸：“最后，她自戕了。”
萧稚音狠狠地停住了，她发急不已地看着崔青岁，听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可怖的事情。
崔青岁眼里的水光越发浓重，萧稚音从未睹过崔青岁这般模样，心里一颤，倾身微微上前，一把抱住了崔青岁，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师兄别难得，我在呢。”
崔青岁愣了愣，而后有些犹豫地抬手，回抱着萧稚音，反过来抚慰她：“应该是你别怕才是。”
他停留了片刻，察觉到萧稚音的身体微微有些哆嗦，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阿音会不会觉得我是煞星，是灾星？”
萧稚音怔了怔，而后便是怒火中烧，她从崔青岁怀里抬起头，用力捧着他的脸，严厉地说：“崔青岁，你听好了。”
她在崔青岁有些发急的眼光中一字一顿道：“做错事情的，是你母亲，而不是你。你不是灾星、不是煞星，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你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我也决不允许别人这么说你。”
崔青岁眼里的水光，在这一刻消弭殆尽。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萧稚音，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哪怕是师尊，当年也只是同他讲了半天的道法。
从未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他不是灾星、不是煞星，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崔青岁看着萧稚音严肃的神色，溘然笑开了。
萧稚音不满道：“崔青岁，我在同你说话，你听睹了没？”
崔青岁仍然在笑，好半晌，他才倾身用力地抱住了萧稚音，语气慎重得像是在许诺：“阿音说我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人，那我便做一个好人。”
这辈子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重复上辈子的悲剧。
崔青岁要为了萧稚音，做一个好人。
萧稚音这才紧了口气。
月色静美、气氛辑穆，崔青岁觉得自己有许多话念说，他看着萧稚音，刚要开口，便听萧稚音腿上的九霄一声惊呼：“补天石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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