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龙王缓缓摇首，怆然说道：“你我军心曾经坏尽，绝难再与官军作战。大单于让我说，我一旦入得你帐中两刻，你若不连忙投降，便让你等知晓，何为生不如死。车酉，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须卜单于怒极，拔出斫刀抵在句龙王满是褶皱的脖颈，喝道：“我头颅在此，身系两十万男儿，如何能不战而降？！于夫罗倘若是武士，便让他自己拿斫刀来取！你再败坏军心，纵使你身为老王，我也要拿你的头颅祭旗！”
句龙王摇首笑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汉人有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骗你的，你到桥前去看便是。”
话尽于此，他便瞑目不发一言，犹如囚犯沉默等待屠夫的刀斧，病人回光返照时等待最后的昏沉，枯叶在摇摇欲坠时等待萧瑟的金风抽丰。如此姿态让不安在全部人中蔓延，单于沉默片刻，终于背手走出了大帐。
桥前没有臆念中的埋伏，除去驻守的数十来个汉兵外，桥东侧站着八个匈奴武士，左手执斫刀，刀刃在日光下透出细腻的水纹，右手各以绳索执有一人，或为美妇，或为幼童，俱皆俯首系颈跪倒在地，低首哆嗦不敢仰面。
须卜车酉只身僵如冻尸，满身战栗不能言语。被绳索系缚跪地的，他不止生识，更是他的至亲之人，因为这都是他的三名妻妾与五名幼子，此中便有他的结发妻子，伴随他已有十六年。孩子年长的刚满十两，还不能骑马，年幼的不过两岁，口齿尚且不清。
就在须卜车酉惘然之间，一名使者策马而来，下马掏出金刀，对桥边匈奴武士说道：“两刻已过，左贤王有令，斩首！”
西岸诸人还未来得及反响反映，便睹桥前武士挥刀一一斫去人质头颅。没有惨叫，尸首分离，武士用褐布抹去刀刃的鲜血，将尸身扔进晋水，头颅在桥前堆积成一角，随后又从后方携来十数名人质，令其如此前般跪倒在地。
那使者转身登上石桥，正对着呆滞的西岸诸王朗声说道：“须卜车酉僭越王位，谋杀单于，反叛天子，实乃罪不成赦，今左贤王得大汉天子允许，代行单于事宜，本意诸王翻然悔悟，仍可赦免恶行。大王仁慈，须卜车酉却无意悔改，大王只能诛灭三族，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死后武士再次挥刀，又是晋水中开出几朵浪花，飘出几缕血色，人头再度堆积在人头上，发丝与血液感染，头颅的面无人色如月，须卜部中不少当户俱也心如刀绞。而东岸王帐中，于夫罗看西岸叛军动乱失措，不觉间容光焕发，面色红润，他不息低声喃喃道：“善！善！”
不但是在石桥边，便在这两军对峙的漫漫河岸，整座联军军阵间忽而放开间隙，西岸射手本欲引弓射矢，孰料间隙间纷纭涌出毫无战力的平民妇孺，对着西岸的叛军呼唤着生悉的乡音。
不少西岸将士本已心存死志，但此刻竟亲眼睹母亲妻子在人群中招手，又被人群拥挤着推向火线，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瞬间过往放牧耕种的战争记忆涌上心头，最后只化作浓浓得求生之情，他们记却了自己身在战场，回应着家人的呼唤。
这股厌战的表情犹如瘟疫般迅速席卷了晋水两岸，不少人不知自己不知水性，冲动之下试图下水与家人团圆，随即又溺水被战友推上岸，没有找到家人的叛军士卒也摆布张望着，心念自己的家属身处对岸何处。
白绕在后阵远望前军动乱的情形，紧了口气，对于毒陶升说道：“恐怕此战曾经晓得了。”于毒神色阳阳不定，而陶升则说道：“我军在此也杯水车薪，当南下远离。”黑山军便在一片混乱中悄然离去。
于夫罗睹西岸情形，当真是意气风发，他踢着脚对新任左日逐王刘宣说道：“小弟，把呼利拔的三族推上去，我要在此处筑成贼子的京不雅！明正典刑！”
此前行动本就是于夫罗一意孤行，刘宣刘豹都对此颇有微词，此时支配更让他难以忍耐，刘宣不禁转首以眼神向陈冲求救。
“够了！”陈冲也忍耐不下，回身伸手扶住于夫罗，对左贤王低声说道：“左贤王，诛杀须卜车酉三族，已足够威慑人心，再杀则会引起我军中俘虏动乱。立威之后，该是立德了！”
于夫罗将陈冲一把推开，握住腰间斫刀对他怒道：“叛军有何可惜？杀便杀了！”郭大在一旁扫视陈冲一眼，不声不响站在两人中间，再劝于夫罗道：“左贤王，如今我军究竟兵不过四万，却拥携五万人质至此处，敌军近两十万寡，不成冒险，陈太守每计必中，你当器重才是。”
于夫罗本是郭大撑持，方才有如今职位。郭大发声，他不得不器重意睹，静心养气片刻，于夫罗又恢复集漫神态，手摸头顶赤鹰金冠，对陈冲笑道：“一切都依太守之意。只是......”他迟疑片刻，终究又厉声道：“只是呼利拔、车酉、孤胡、叶尔依四人我必杀之！”
陈冲紧下一口气，对郭大拱手致谢，又对于夫罗说道：“这本是应有之义，广赦其寡，也要诛杀首恶，不然何故正人心？”
他立即身骑青隗，踏马行至石桥前。西岸胡人的军心俱已崩溃，睹他单骑行来，腰配银印三采青绶，也识得这便是大汉的两千石高官，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路，露出阵中正呆若木鸡的须卜车酉以及诸王面前。
在场的诸王陈冲只认识两人，但他此行本也不是为诸王而来，他只是环顾西岸这漫无边际的人海，对着这万千胡人士卒，肃然说道：“陈冲此来，只为消弭兵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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