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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为天下溪(1 / 2)

季洛阳出生在洛阳城一个显赫的宗门里,是宗主与宗主夫人生下的第三个孩子,前两个儿子不是畸形就是怪胎,双双早夭,故而他呱呱坠地之时,宗门上下喜出望外,爹与娘也长舒了一口气。

洛阳是他的家乡,故而以此为命,宗主夫人说他是天神赐给他们的礼物,盼望他永久留在洛阳,永久留在她的身边。

当时的季洛阳就晓得,自己确实是天神赐下的礼物,正因如此,他早晚会离开洛阳。

他的成长亦远远超越了父母对他的期望。

他读书极快,修行极快,与真气亦似有着天生的亲昵,几乎没有修习任何心法便可将其吐纳,他被认为是真正的天才,远超几乎全部的同龄人。

季洛阳对于这些并不惊异,彼岸的旧主赐了他生,这是他生而知之的事,只是他未将此事告知父母。

离别总会到来,无论说与不说。

季洛阳自幼便是洛阳城青年俊彦之首,来订娃娃亲的人无数,一些有名的贵人来睹他一面都需花上重金,当时便有人戏称,说他比洛阳城全部的花魁加起来都要值钱。

夸奖也不是一味的,他也曾听睹过许多恶语,譬如有人说他是魔鬼转世,吸干了前两个婴儿的真气,克死了他们。也有人嫉妒,说他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罢了,沽名钓誉,不值一提。

他从未反驳过。

他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出生之时,他闭唇不语,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那汤匙吞入了腹中。

他就是假云真生齿中的钥匙,但他从不称号它为钥匙,他晓得它的真名是‘界河’。

七岁那天,宗主还带他去睹了道门的新门主。

那位新门主立在重重帷幕之后,遥遥地瞥了他一眼,说他一生皆会为名所累。

季洛阳觉得她是骗子。

他从不贪慕浮名,又怎会为名所累?

直至十岁那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名’。

那是云巅榜发布的第一年,宗门上下皆在传说此事,母亲卷着一份抄好的榜单来寻他,却是欲言又止。季洛阳接过榜单,展开来看。

他的名字前有两个名字。

林守溪、慕师靖。

第一年,他不以为然,只当是张无聊的野榜。

第两年,第三年……

这两个名字始终在他的上头,他渐渐地开端在意,念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们前头,这种念头一旦出现便如飘在头顶的乌云,不落成真正的雨便不会集去。

但他照旧没有将此事太甚放在心上。

某一夜,他梦睹了一座千手不雅音像,不雅音像立在一群修罗夜叉之中,面带微笑,慈眉善目,醉来之后他觉得这是一种指引,他离开家属,隐姓埋名插足了佛门。

他并不晓得自己是谁,只晓得自己与寡不同,肉身虽与他人无异,灵魂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必要找到‘我’。

遁入空门,日日清修,季洛阳最喜欢做的便是坐记,心诵经文敲打木鱼,如此重复,心中对世界的框架便会被重复的经文冲毁了,他似游于虚空,浑然记我,经常一坐便是几日,这在佛门中叫做贪禅,但他并不在意,他比谁都迷恋这种感到,在这样的虚无里,他以为找到了自我。

直到有一日,他听闻道门女弟子慕师靖要来佛门听首座讲经,本该入水的禅心终于泛起波纹。

天空下着细雨,佛门明黄色的墙壁上摇曳着枫林的倒影。

门被缓缓推开,先行走出的是两个样貌不俗的侍女,接着,一个约莫十一两岁的小姑娘从她们之间走过,垂着头,穿戴深色的道衣,背着柄木剑,姿态柔弱,面容却比眼前淌过的秋水更冷。

她出现的那刻,枫林、溪流、佛门、侍女,一切都从视野里退去,绝代风华,不过如此。

慕师靖不言不语,静坐蒲团,凝神细聆。

佛门的钟声敲碎了雨,后来声声不绝,随后断断续续,最终戛然而止,首座的诵经声也莫名地断了,因为下面的弟子已无心再听。

季洛阳不似其他佛门弟子,他入门虽晚,悟性却高,慕师靖虽名不虚传,但他也绝不至于因此就摇曳了禅心。

于是,那道门少女离去之时,唯他一人淡然起身,背剑而出,从她身边走过,横剑,拦在了枫林溪流之前。

这是佛门弟子向道门弟子发出挑衅。

慕师靖似未看睹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他不因忽视而恼,只是全神贯注地出剑,寒光自他鞘中生,剑气截断溪水,斩碎金风抽丰,如佛门内钟声的余韵。

接着,他看到慕师靖的指渐渐抬起。

他晓得,那是道门绝学神妙指。

溪水如剪断的玉带被针线缝好,金风抽丰如壅闭的羌笛重新吹奏声响,唯有林中枫叶飘落,坠了一地。

慕师靖转眼间曾经走远,他立在原地,血顺着衣袂滴落,他捡起一片蘸血的枫叶,将其掷入溪流,鱼争相啄食他的血。

这一日,他的禅心也破了,他终于大白,自己永久只是世界第三。

他也大白,过去的淡然只不过是身居高位时的另一种狂妄,他从自居的高位跌下,无法再维持这种狂妄,于是他的淡然也跟着粉碎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但秋水枫林之畔,他终于大白了自己的平凡——这个世上,每一代皆会有许多的天之骄子,他们的出生经历各不相同,却皆堪称传奇,他们风头盛极一时,名声响动世界,仿佛日月坠入人间的辉煌,令人无法回避……但也只是一代人,若将时间的尺度推长,他们这样的天才,甚至不会被记录在修行的史册上。

与真正的天才相比,他们活成了另一种凡人羡艳而不成得的平凡。

之后的云巅榜再无任何意外,永久是林守溪与慕师靖在上上下下,自己宛若一条大山前的河流,横亘在那里,后面的人越不过他,他也无法逆流而上,攀上峰巅。

人们只可望大河而兴叹,睹平地而仰止。

合法季洛阳决定采取自己的平凡之际,梦中的不雅音像睁开了眼,他得到了启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求更缥缈的大道。

但他不晓得,这一天恰好也是魔道决战之日。

他以‘界河’的能力推开了死城的大门,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终点是一座不雅音阁,一切都和梦中的所睹一样。

他的手按在不雅音阁的大门上。

门后的栓落地,他推门而入。

也是那时,林守溪与慕师靖先后入城来。

命运的诡谲让他们在这座暴雨之城相遇,他立在不雅音像后悄悄窥睹了一切,他是那一日死城中不为人知的第三人,开启的城门与不雅音阁门暗暗昭示着他的存在,可那对宿敌浑然不觉。

暴雨与闪电撕开了世界的诡秘,不雅音阁分崩离析,浊黄衣袍的神明展露出真容,那对年青的少年少女在月台上面临着未知的恐怖瑟瑟发颤。

他立在神明的死后,暴雨与大雾中遮蔽了他的身影,但他支获了无与伦比的康乐,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成了这恐怖的一部门。

之后绘面混乱,他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漩涡普通的东西卷走了。

寻道之路从不平坦。

镇守之神身死,神坛开启,他与林守溪恰被神坛俘获,林守溪受伤太重昏迷不醉,小禾压抑出力量亦醉得很晚……他是最早醉来的。

他一眼就认出了林守溪。

曾经世界前两的高手躺在他的身边,身怀重宝,昏迷不醉。

他心中陡然生出恨意,佛门之外的枫林是他走不出去的阳影,这是来自于慕师靖的恨,他将它转接到了林守溪身上。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遇。

他搜出了洛书,经过了强烈的心理斗争后,将林守溪推下了高高的山崖。

推下山崖的那刻他后悔了。

后悔没有先捅一刀。

他晓得这种行径是无耻的,但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他,所以也没有名节可以败坏。

后来林守溪被小禾意外地发明,救起,大难不死,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遇了。

他也念过要放下恨意,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

雨夜,云真人离去,林守溪询问了他姓名。

他给云真人报出姓名时手握真言石,腔调上做不得假,可他没有念到,这名字报出之后,林守溪竟没有一丁点反响反映……

他不晓得自己是谁!

……

密室里,‘世界第三’四个字照旧回荡着。

待到声音寂去,季洛阳的脸上显露出哀痛之色:

“我本以为你会晓得我,但……呵,你与慕师靖一样,皆是傲到骨子里的人,云巅榜每年发榜皆会震动江湖,无数年青弟子为了一个小小的名次争得头破血流,但你们眼中只有对方……我在第三名待了那么多年,你甚至没有记得我的名字。”

季洛阳笑了起来,笑得病态,声音在秘道中层层叠叠地响着。

季洛阳……

林守溪闭上了眼,他终于大白为什么潜入季洛阳房间时,他觉得如此生悉了——因为他布置房间时,遵循的照旧是过去世界的习惯。

“洛书在你手上?”林守溪做最后确实认。

季洛阳面带微笑,坦然承认。

“王两关是你杀的?”林守溪再问。

“是我杀的。”季洛阳看着刀刃上未吹去的血,嘲弄着说:“他要挟了我很久,要挟我将洛书给他,供他修行,要挟我在古庭的时候帮他说话,做他的盟友,呵,我一路虚与委蛇,他还真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他还真以为,他那点境界能有什么用。”

“他用什么要挟的你?”林守溪隐约猜到了。

季洛阳没再隐瞒任何事,“神坛上,我是第一个醉来的,我从你身上搜走了洛书,将你推下了山崖,我以为你必死无疑,没念到……呵,没念到你不但活了下来,并且我杀人抢书的一幕,恰好被王两关看在了眼里。”

季洛阳笑意扭曲。

林守溪对他的忽视将杀意强化为了执念。

可当时,他的杀心被另一件事坚定了——小禾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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