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万仞,峰线隐入云中,嶙峋冰丘之外,朝阳穿透积雪凝冰,在天空照出一片流光炫彩。
封印与山壁融为一体,严丝合缝,不似人为,更似鬼斧神工的佳构。
“这座封印耗尽了父王赠予我的灵根之力,之后,我养了整整三十年的伤,才终于可以重新修道,换而言之,拦在你面前的不是山岳,而是虚白之王。”殊媱站在他的死后,缓缓开口。
“我能破开它。”林守溪说。
“我不是担心你破不开,我是担心你花费太多气力,被灰墓之君吃掉,你被吃掉的话,小姐会伤心的。”殊媱说。
“是啊,师父要小心呀。”初鹭也说。
不止是殊媱与初鹭,宫语、楚映婵、魂泉、仙邀等人尽数到齐,来为他送行。
“此次又要我等你几年?”宫语问。
“最多七日。”林守溪承诺。
“我这孽徒满口胡话,师尊可别相信。”楚映婵澹澹微笑。
“喵喵喵——”
三花猫从雪原上跑过来,留下了一连串小巧的猫爪印。
它嗖地一下跳了起来,跃上殊媱的脑袋,一触即走,又跃到了仙邀头上,仙邀冷冷抬眸,三花猫沉默寡言,在打量了宫语与楚映婵一会儿后,急速跳入了宫语的怀中。
“昨晚上睡晚了,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三花猫穿戴一身奶牛色的猫衣服,它揉着发黑的眼眶,从衣服的兜里掏出了一份文稿,递给林守溪,说:“喏,这是我昨晚写的,里面是你奋勇杀敌,打败灰墓之君的故事,我曾经递交给真国的邸报社了,如果成真,我可就是预言猫了呀……所以,你必然要赢啊。”
林守溪接过来,翻了翻,狐疑地问:“你该不会写了两份吧?一份我赢的,一份我输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念我……”
三花猫瞪大了眼睛,却是有些心虚,它念了念,说:“那这样,你要是赢了,我就再多给你写一份圣子受难……唔——”
林守溪捂住了三花猫的嘴巴。
“我会赢的,今天是黄道吉日。”他说。
人们或多或少有些慌张,唯有魂泉垂着四只手臂,静悄悄地立着,像是冤魂不集的红衣女鬼,她看着林守溪,莫名地嗤笑了一声。
“你有话念对我说?”林守溪问。
“没有。”
魂泉摇了摇头,她如患重症,气若游丝:“无论你赢还是灰墓之君赢,我都毫不在乎,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真正的敌人在星空之外,我们就像是巢穴里勾心斗角的蝼蚁,将小雨视为灾难,将微风视为大难,将眼前的小土堆视为与天齐高的山丘,这个称王,那个封神,殊不知,某只被猎人追杀的山羊无意间践踏过去,就能把这些所谓的帝王、神君夷为灰尽。”
此言一出,人声也安静了下去。
“这些年,魂泉姐姐一直这样,你别睹怪。”
行雨站了出来,她说:“五十年前,姐姐迷上了不雅星,还建造了许多仰望星空的器具,自那之后,姐姐就像魔怔了一样,时常念叨什么域外煞魔,可星外分明什么也没有,除了黑还是黑。”
林守溪颔首。
他不由自立地念起了圣壤殿与域外煞魔的一战,那一战里,域外煞魔用意念给他展示了宇宙的‘真实’,在那里,他睹到了无数强大到不成战胜的神灵,在这些神灵面前,星球也宛如灰尘。
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该念的事。
“你们退远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封印。
林守溪伸出右掌,四指并握,拇指蜷屈。
他念了一句咒语,接着,刺眼的金光自他掌心生出,变作一条金色的长虫,缠绕紧他的手掌。
这条金色的虫子正是钥匙灵根。
接着,林守溪将左掌竖到面前,食指伸直,拇指与中指相扣,如笔如锥。
他以峰壁上的白雪为纸,写了一个巨大的‘门’字。
‘门’字一出,金虫连忙有了反响反映,挣扎着念往里面钻。
林守溪将九明圣王金焰捻成细线,钳制住了这条挣扎不休的金虫,金虫发出痛苦的哀嚎,林守溪置若罔闻,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门’字。
歪歪扭扭的门字,在他的注视之下,竟真的变成了一扇门。
林守溪的右掌中的赤金色也愈来愈重,待这赤金亮到极致时,他握掌为拳,支至腰间,对着山体轰出。
骤亮的金光压过了初升的太阳,整片云墓都被镀照上了滚烫的金色。
钥匙灵根在雪海中化作了金色的巨蟒,用钢铁般的头颅不息地撞击着山壁,喝令其打开。山峦开端颤动,巨量的白尘腾起,不久之后,大雪自山顶崩落下来,如狂潮怒涛,吞没了一切。
雪崩中,震耳欲聋的的声音响起。
钥匙灵根撞碎在了门上,这座百年纹丝不动的封印,也终于裂开了一丝裂缝。
裂缝才一裂开,囚禁在此中的死灵黑暗迫不及待地涌出。
然后,这些死灵黑暗停在了林守溪的面前。
林守溪向前走去,黑暗向后退去,一进一退间,涌出的黑暗竟被逼回了死灵雪原之内。
林守溪穿过裂隙,回到了死灵雪原之中。
穿过堆积成山的雪灾兽尸身,穿过满是裂缝的大地,他睹到了那柄诛族之剑,百年之前,诛族之剑还有高塔巨细,现在,它较着又缩小了一圈。
诛族之剑被林守溪的金光所唤醉。
它苏醉后,看到了林守溪,本性地唤起了敌意,朝他刺了过去。
然后,诛族之剑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像是触碰到了幻影,未能伤他分毫。
“我现在是独一无两的性命,你杀不了我。”林守溪说。
诛族之剑震惊之余,调头就跑。
“走什么?”
林守溪注视着它,说:“世人皆说你与我是唯两的镇世神剑,在驱邪避祸的图腾里,我们亦形影不离。如今邪神近在迟尺,你身为镇世之剑,为何要走?”
诛族之剑哪里念听他胡扯,它借着这点微光带来的清醉,朝着裂缝处飞快掠去。
它念离开这里。
这种逃离的念头已近乎痴狂。
但很快,一道金光降下,化作金刚琢的模样,将诛族之剑锁住,接着,又有数十道金光追来,将它从头到尾紧缚。
“黑暗可以囚禁你,光明也一样。”林守溪说。
诛族之剑不息挣扎,却是徒劳无功。
这柄百年前令他与慕师靖棘手无比的剑,如今已对他造不成任何的要挟,只是,他也没找到彻底毁灭它的手腕。
林守溪继续向前走去。
满目疮痍的黑暗中,巨人王残破的尸身兀自在黑暗中雄立,宛若一柄倒插在地上的古重大剑,等待着天神将其拔出。
冻结小禾的巨型冰块就在巨人尸骸的旁边,冰块的后方,是诞生死灵黑暗的深渊。
小禾容颜如初,飞扬的裙袂像是白鸟的羽翼,独属于天子的圣印显露在她的眉间,交辉日月。
黑暗不息渗透进冰块里,小禾宛若莲花灯的灯芯,纤细脆弱,随时要在这鬼蜮一样的处所湮灭。
宫盈温婉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响:
“火焰是灰尽的影子,光明也是黑暗中孕生而出的,你该去到属于你的战场,那里有无限的黑暗,也必将是你的涅槃之地……去将最后的残缺弥补完整吧。”
林守溪走到了黑渊之侧。
大渊如井,深不成测。
林守溪睁开金童,向下俯瞰,深黑暗像是一条条剥了皮的蟒蛇,蠕动着、缠绞着,婴儿啼哭般的凄厉之声在此中回荡不休,这是孕育邪神的井,弥漫着黏稠的煞气,看一眼就会让人心智撕裂,变成怪物。
林守溪哪怕已神丹初成,照旧受到了影响。
仿佛有钝刀割着他的大脑,传来的剧痛要挟他就此止步。
“再等等我。”
林守溪看向小禾,柔声开口。
接着。
他一跃而下。
深渊像是痉挛的腔道,刹那合拢,林守溪隐没此中,生死未卜。
……
祖师山上的战斗还未休止。
哪怕宫盈已竭力抑制,将这邪神引至云上,战斗的余波照旧像是开天的斧头,直接将巍峨的祖师山拦腰斩断。
百年之前。
宫盈为了击退识潮之神,几乎身死道消,多亏了宫颂早已为她铺好后路,她才勉强化作一朵青莲,在不死国中存活。
幸好,死城之战里,另一个世界的天道被天子所摧毁。天道不再悬于寡生头顶,于是,这百年里,那个世界的道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
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宫盈重新由青莲化人,离开不死国,再次登上神位,甚至比当年更强。
“还是不够么?”
宫盈看着缠绕在自己袖臂之间的黄河与洛水,哀哀感喟。
黄河与洛水正以肉眼可睹的速度变窄。
三天之前,它们还是滔滔大河,如今,却只似萦绕臂间的彩巾了。
邪神纠缠的祖师遗蜕悬于长空,像是糜烂的太阳,不息滴落着浊液,它兀自歌唱,歌声快活,好似庆功宴上的赞颂。
肉球之下,尸横遍野。
慕师靖等人已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她们一直在疏集受灾的人群,指引他们逃到相对安全的处所,如今,祖师山下十室十空,不睹活人,唯睹堆积成山的尸身。
依山而建的繁荣城镇已尽数变作空城。
“盈姐姐能赢下来么?”
白祝望着天空,忧心忡忡。
慕师靖能感知到些许天空中的战斗,秀眉锁紧,没有作答。
时以娆也不发话。
唯有楚妙语气坚定:“相信宫主大人。百年之前,她能击退识潮之神,今日,定然也能够斩灭哀咏……此役之后,三大邪神将不复存在,今后往后都将是人族的盛世。”
“但愿。”
慕师靖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语气也显得繁重。
灾难临头,她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一位小姐能给予她回应,她必须成为真正的小姐。
“无论终局如何,我们都必须离开了,留在这里,只会让宫主大人束手束脚。”慕师靖一边说,一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丹药与宝物,分发给大家:“休息好后,我们连忙解缆。”
“嗯。”
寡人轻声回应。
“咦,慕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呀?”白祝拾起了一颗红彤彤的灵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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