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如此之久了……”
被世人视为神明的始天子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他眼光放空，没有人晓得这位千古一帝到底在念些什么。
赵高照旧是恭尊敬敬，盖聂照旧是气度轩昂，他们静静地守候在始天子身边。
守候着这位叱骂超过歌颂的大一统王朝开创者，守候着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
“赵高，赵国灭亡多久了。”嬴政声音低沉道。
“七年有余。”赵高躬身恭声道。
这回连月都精确不到了。
盖聂心念。
“你我于赵国相识时，你是公子高，朕是天杀的秦人。赵人恨秦日久，若没有你庇护，朕活不到父王召还。你从赵国时便保护朕，一直保护到秦国，你曾经保护了朕两十多年。”
“当年你若是晓得你保护的这个天杀的秦人，日后会攻破邯郸，念必就不会护朕了。朕取你赵国，你可恨朕？”
噗通～
赵高连忙跪地叩首，头贴在砖石上，满身像是被三九寒风吹过似的一阵哆嗦。
“臣从未心生此念！”
“朕信。”
嬴政亲自搀扶起这位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没有丝毫逾越之举，跟了他两十多年的绝对心腹。
看到赵高的膝盖上蹭有地砖上的尘土，嬴政很自然地弯下腰，那模样是要为赵高拍打一下。
赵高急声道:“陛下不成。”
他劲灌双腿，牵动柔软的宦官服下摆瞬间笔直，蕴含强劲爆发力的双腿小幅度轻轻一震，宦官服上的灰尘便尽数被他震集，烟尘轻飞。
赵高先行震集膝盖处灰尘，不敢让始天子为他排集。
始天子弯腰和挥手的动作没有呆滞，照着他的念法拍了拍赵高的膝盖，哪怕那里曾经很是干净不用拍打。
“当年在赵国，朕便是念要为你拍，也不能凑到你身前。你舍身救朕于危难之中有几次，朕都数不清了。有你在身边，朕无忧矣，帮你拍两下有什么打紧。”
赵高双眼之中迅速积蓄泪水，抹着眼泪，声音有些哽吐地道:“陛下折煞微臣。”
盖聂感到自己有些扞格难入，难以融入这对君臣的氛围，有些别扭，但他却内心却没有生出不适感。
他在任暗卫统领，巡查咸阳宫之际，睹到的始天子都是居高临下，霸气侧漏，一言既出世界景从的。
即便是从嬴成蟜那边晓得到始天子也会恼羞成怒拔剑砍人，也会为了面子死撑着脸等你给他递台阶。
不是亲眼睹到这一幕，盖聂无法念象，这位世界皆称暴君的始天子，也会有那么多的人性显露。
在做了行玺符令事以后，盖聂终于晓得嬴成蟜说的是对的。
暗里里的始天子依然居高临下，霸气侧漏，一言既出世界景从。
但也会有担忧长子安危却舍不下面的纠结，找亲弟帮忙却不肯明说的傲娇，无能为力念要吹吹夜风的落寞。
以及今日，听到嬴成蟜还是童子之身，先是哭笑不得，再是怔怔出神，最后是多愁善感。
陛下，也只是个人。
盖聂如是念。
赵高能记记家国之恨，成蟜和母后就不能放下仇怨吗？
嬴政如是念。
哒哒哒～
一宦官轻踏步入内，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站在距离嬴政六尺范围外，躬身行礼道:“陛下，蒙恬觐睹。”
“快叫他进来。”
少顷，迈着阔步，脸上有些忐忑的蒙恬入了章台宫。
“拜睹陛下。”
“起来起来。”
嬴政快步上前，推着蒙恬一同并肩坐下，埋怨道:“搞这些繁文缛节，找朕什么事？”
今日的嬴政，人性格外多。
蒙恬一怔。
这一刻，他有种面前站着的不是嬴政，而是嬴成蟜的感到。
蒙恬是最受嬴政宠信的秦国将领。
自嬴政归秦国后，第一位效忠于嬴政的将门子弟，就是蒙恬。
两人年齿相同，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蒙恬受始天子偏爱是朝堂所共知。
论战功，秦国以王翦为最，王贲次之。
蒙恬在秦国交战六国的战役中虽时有出场，但其功绩却是远不如前两者。
若非李信在灭楚之战中吃了一个大败仗，蒙恬此刻声望还不如骁将李信。
秦国大将军极其难以获封，普通必需要主导灭国级战役始天子才会授予——秦国大将军可以理解为大元帅，具有极高的作战指挥权，战毕即除。
秦国主导灭国级战役的只有三人——王翦，王贲，李信三人。
李信攻楚被封为大将军，王翦和王贲那就不用说了，有王翦在的灭国战王翦是大将军，没王翦的灭国战王贲是大将军。
按常理而言，秦国应该只有三位大将军。
但现实上，秦国有四位——在李信主导的灭楚之战中，蒙恬协同李信作战，也被封为大将军。
不主导灭国级战役而被封为大将军，这在始天子亲政后的秦国，只蒙恬一例。
战时将领级其余高下，直接影响战后承担的责任和获得的战功。
在一切唯战功论的秦国，不为主帅却被授封大将军，始天子这是大公至正得给蒙恬开军功加速器。
李信初还不忿，很是敌视蒙恬。
但等他伐楚大败，始天子却未夷他三族时，他先前有多敌视蒙恬，事后就有多感激蒙恬——李信一直坚信，始天子没杀他，就是因为蒙恬的缘故。
嬴政对蒙恬之偏爱程度，由此可睹一斑。
两人并肩而坐，由小使然。
直到嬴政做了秦王，便很少再推着蒙恬这般坐下了——帝王者独一，不成有并者。
“陛下……”
虽然嬴政目前看上去很是亲人，但有些话蒙恬还是有些不太敢说。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说。”
蒙恬一咬牙一跺脚，抱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态度，硬声道:“恬是念晓得，陛下到底是撑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说完这句话，蒙恬屏住呼吸，就等着嬴政勃然大怒重重罚他。
窥测君主所念，这还不被惩罚？
但他等了良久，没等来嬴政的怒斥，没等来嬴政的杖责。
这位他儿时的玩伴，现在的帝王，皱着眉头，很是仔细地细思了一会，然后道:“朕还没念好，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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