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被抛弃的稚童，到如今的世界之主，始天子深刻大白一个事理——人心经不起考验，经不起试探。
只必要一个小小的楔子，人的野心就会如杂草般疯长，以肉眼可睹的速度迅速盘踞每一寸地皮。
而其弟写下的这八个字，就是楔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嬴成蟜右手轻轻下压，示意始天子平复激荡的表情，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始天子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举措平复下来。
咬着牙，尽力让吐出来字口音清楚，始天子的杀意比刚才还要浓烈。
而他这一次念杀的对象，比与其有着三仇的吕不韦还让其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是他最信任的亲弟，嬴成蟜。
“你不是在绝贵族，你是在绝大秦！是在绝我嬴氏一族所统治的世界！”始天子眼中杀机四射，“如果杀了你能让这八个字消失，朕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杀我一个，不必杀意如此强烈罢。”嬴成蟜用蛮力扶起繁重的桌案，“皇兄是不是念着要杀尽韩地公民，以求这八个字不外泄？”
“不成以乎？”
始天子反问，澎湃的杀意犹如大海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你能让韩地发生大动乱，朕就能镇压。杀人这种事，朕比你擅长。”
古代交通不便，一个人的行动范围基本是固定的。
虽然韩地的律法没有秦国那么严苛，没有走出必然范围就是犯罪这条律令。
但是大大都人民寡照旧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城池，村郭。
“如果是扶苏坐在这里，今日必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嬴成蟜奚落一笑，道:“还好，我对皇兄这种封建帝王，等待向来不高。”
你这竖子在韩地引动员乱，死了那么多人，埋下世界大动乱的祸根，现在来说朕残暴！
“扶苏推崇的儒家鼓吹以仁治世界，创建儒家的孔丘在鲁国担负大司寇不足七日，就不讲缘由地杀了在鲁国名满世界的少正卯。”
“你一边说朕残暴，一边在韩地做下如此恶行。难怪你看好儒家，因为你就是孔丘这样的人。”
《史记·孔子世家》有载: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小人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乱政者少正卯。
只要我不要脸，就没有人能人身攻击我。
嬴成蟜没有反驳，道:“皇兄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竖子，小人。皇兄呢？也是竖子，小人乎？”
嬴成蟜没有奇像累赘，但自认德过三皇，功盖五帝的始天子却不能像他这般无赖。
当下始天子冷笑，道:“为竖子能为到你这般模样，倒也是少睹。”
嬴成蟜连连点头，一副特别赞成的模样，道:“啊对对对。”
始天子:……
一拍桌案，始天子身子前倾，压榨性十足，愤而怒喝。
“少与朕装疯卖傻，滚回去。自今日起，你长安君府许进不许出，违者枭首。”
说过话，起身就要去发号施令。
往后这世界，没有韩人了……
“多谢皇兄不杀之恩，但这个时候，就算你把韩地之人尽数杀了个遍，也晚了啊。”嬴成蟜悠悠地道。
始天子脚步一顿，深吸口气，转头逼视嬴成蟜的背影，沉声道:“什么意思。”
“吕不韦这三字能写入这奏章，必然是张良所为。”
嬴成蟜一边整理方才被始天子掀翻桌案而掉落在地的奏章，一边道:“既不肯为我所用，那必然是谋求复国。这样的人，必然会将这八个字集布世界的。”
始天子气的身体发颤。
“如果他没有集布呢？”
“那我就会替他集布。”嬴成蟜码放好奏章，笑道:“多一个人给我分担点仇恨，挺好。”
回头，嬴成蟜一脸诚恳。
“皇兄还是回来坐下罢，我们商讨一下后续事宜如何处置。自这封奏章到了皇兄手里的那一刻起，世界大局已定。”
这竖子就会搞这些鬼蜮伎俩！
始天子很生气，但他没有举措。
他可以杀尽韩地之人，但没有举措杀尽世界人。
有那个能力，他也不必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讳莫如深了。
他站在原地，用朕真念杀你一百遍的眼神盯着嬴成蟜。
嬴成蟜坦然受之。
“实在皇兄也不必太甚担心，韩地乱象，很难在其他地域重演，这与韩国国风有关。”
“说下去。”始天子冷声。
“韩地在申不害变法事后，以‘术’治国。上到韩王，下到平民，尽思投机取巧不念静心苦干。阳谋狡计自朝堂而入陋室，人人算计。”
手指在空中写了个“术”字。
“被算计多了，算计人多了。黎民就失去了对国家的忠诚，酷爱。贵族就失去了人性，失去了仁慈。第一点只看咸阳宫抓到的刺客从没有韩人，就可知一两。第两点……”
嬴成蟜晃晃使者上报的奏章，不言而喻。
韩地粮食价格暴涨百倍，就是最好的证明，韩地贵族底子没拿平民当人。
“同样的招数放在赵地，赵地贵族会囤粮，但应该不会囤到逼死黎民的地步。”
“要是真这么囤，不到粮价暴涨百倍，早就有侠客夜半去刀人了。我这招只在韩地好使，皇兄别急，世界乱不了，至少暂时乱不了。”
始天子肝火不减。
他愤怒的点底子不是世界会不会乱，始天子真的不怕世界乱。
如果怕，他就不会一力推行郡县制，也不会念着集世界豪富于咸阳。
乱就乱呗，无非是再打一遍。
始天子能打下这个世界一次，就能打下第两次，他就是有这个自信。
他愤怒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一出，世界民心思动。
乱不怕，可以平。
怕的是躁动的人心。
人心一动，大乱难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确实有种啊。”
嬴成蟜奚笑道:“爵位世袭，贵族天生就是贵族。垄断知识，从小开端教育就远远超过平民。秦国这样发展下去，贵族会愈来愈多，压榨平民会愈来愈过分。”
“终有一日，世界会苦秦久矣。到时世界群起攻之，推翻大秦帝国，嬴氏一族消亡，皇兄念传万世梦念破灭。绝大大都贵族却只不过是换了个天子效忠，继续做贵族。”
“世界贵族的祸要我嬴氏一族来背，以我嬴氏一族消亡来平复民怨。不要说自古没有农民起义，韩地之事就在眼前，皇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主动出击，灭了贵族！”
始天子走到挂着秦王剑的那面墙边，摘下秦王剑，摘下剑鞘，顺手扔在地上，雪亮剑锋在其手中闪烁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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