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简陋。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柜,一张床,两把椅子。
张两良一身白衣,正在柜子前找什么,听睹有人进屋,愣在了原地。
这孩子,和自己年青时候,长得太像了。
张不周有点尴尬,没有父子久别相逢的深感情人,也没有印象中的礼貌疏离,张两良死死地盯着张不周,眼神中透露着不敢相信。。
两个人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张不周弯下腰去,将手中的礼物捧至身前说道:“孩儿张不周,拜睹父亲大人”。
张两良从难得的失态中回过神来,接过东西,又恢复了平时冷冰冰的脸庞。张不周环视屋子一周,不晓得该说什么,也不敢乱说,于是默默低头看着书桌上的围棋。张两良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懦弱性子。
“在山上修行七年,棋艺可曾荒废?”张两良示意张不周坐下,手里拿起一枚黑子,不等张不周回复就自顾自的放在了棋盘上。张不周回道:“在山上倒是和师父也下过几盘,只是身手未曾精进,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
张两良道:“下棋又不但是为了赢。棋品即人品,让我看看你这几年上山修行,品性修的怎么样。”
张不周心道正好,下棋不用说话,拿起一枚白子下了起来。
张两良的棋风和常日里的模样相差甚远,在棋盘上的他,不复平素的淡然,还未至中盘就曾经展开凌厉杀机,攻势凶猛。张不周在山上下棋时从没赢过无为道人,一直认为自己棋艺不精,没念到在张两良如此凶猛的攻势下竟然能够顽强抵抗。张不周抬头看看张两良,发明他紧皱着眉头,眼里仿佛有无尽的怒火。张不周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舛讹惹他生气,张两良看都没看他道:“与你无关,专心下棋”。
对局到了后半段,张不周无法招架了。他下棋一向是这样,布局时东点一下,西点一下,故弄玄虚间找机遇下个神来之笔;中盘时则因为前期挖坑太多,总是会把自己陷进去;至支官阶段,即使败势较着,也要做背隅顽抗,绝对不会弃子认输。眼看着大局已定,张两良气势慌张道:“胜背已分,就下到这里吧”。
张不周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还请父亲下完”。
张两良看了张不周一眼,这是这个儿子第一次跟自己提出自己的念法,并且还是相反的要求。张两良没吭声,示意他坐下。经过一盏茶的苦苦缠斗,张不周最终还是输了。尽管是大数目的败北,但是张不周脸上去没有沮丧。
张两良一边将棋子捡回棋盒,问道:“是你师父教你的?”
张不周不好意思地一笑:“不是。师父教我下棋要不急不躁,看好前三后四,可惜我总静不下心来去思考。颓势尽显以后,又不肯认清形势,总是要纠缠到底。师父说我是传说中的彪,即使遇睹猛虎,也要上去厮杀,并且不死不休。”
张两良道:“煞气过重,不是什么功德。虽说少年人自有少年心性,但是该谨慎的时候要多念念,该弃取的时候也要晓得废弃。当败局已定的时候,一味的纠缠又有什么意义呢?徒留笑尔。事不成为时就果断抽身,等待东山再起即可。”
张不周行礼道:“孩儿受教了”。
张两良拾掇好棋子,拿出一本书看,对张不周说道:“去吧,我这里你也看到了,连个生火做饭的处所都没有,就不留你了。改日有空再来。”
张不周求之不得,再次行礼后退出房来。
回老宅的路上,张不周总觉得张两良和记忆中的形象有所偏差,不晓得是他变了,还是因为自己变了导致的感官过错,不过除了好说教之外,其他的倒是还好,算是过了一个自己本以为很难的关。吃饭的时候张不周向谷雨问道:“我看父亲那里,炉灶餐具全都没有,平时吃饭是怎么解决的?”
谷雨回道:“两爷素性喜净,不喜烟火,做不来庖厨之事。庄户们感激两爷教书不支束脩,于是商议着让两爷到了吃饭时候,轮流去各家用餐。”
张两良从一户热忱的庄户家出来,客气地婉拒留宿的邀请,回到自己的屋子,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一小坛酒,关上门往张家陵园走去。将一半的酒洒在一座墓前,怕脏的张两良直接席地而坐,倚靠着那个刻着“楚怀瑾”的墓碑,一边喝酒一边嘀咕:怀瑾,我睹到了长大的他,你晓得吗,他长得竟然和我年青时无比相像。你若能亲眼睹到,恐怕也要被吓一跳。我还和这小子下了棋,臭小子棋风也和我年青时很像,但是棋力嘛,要差得远......怀瑾,我错了吗?
夏夜的风吹过山林,卷起一阵呜吐,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七月十四中元节的准备事宜,张不周撒手让谷雨去和张紧背责。张紧年年主管此事,摒挡的很清楚,谷雨尽管一应之处,掌握财政大权。张不周去祠堂转了两圈,睹没什么必要自己的处所,干脆回来躲逍遥。
庄子上送来两只刚在山里猎到的野鸡,张不周拔毛掏内脏,处置起来的生练劲头看的旁边的四兄弟一愣一愣的。陆升道:“念不到公子还有这么一手”。张不周一边洗手一边笑道:“在山上的时候,吃了好长时间的药膳才算把身体调养过来,嘴里都要淡出鸟来。病好了以后念找点肉吃吧,师徒几个谁都不会做,没举措年纪最小的我自己下手,慢慢的摸索出了手艺。咱们国公府的伙食,精美倒是精美了,味道嘛,也就普通。还得是这庄子上的东西,土生土长,原汁原味的才是最好的。今天让你们开开眼,做一道野鸡酱。”
将野鸡拾掇干净,去头去尾,用菜刀将野鸡连骨带肉在砧板上剁碎,要剁得异常碎才行。锅中烧油,下野鸡煸炒出香味,再放入切好的咸菜丁,一起大火煸炒出水分以后,扔上几根蜀州特有的辣椒,配上咸香的豆瓣酱,翻炒即可。出锅后的野鸡酱,色泽红润,入口鲜香麻辣,肉质紧实,异常下饭。
在厨房热出了一身汗的张不周,像庄子上最常睹的庄户一样,盛了一碗饭,拌上野鸡酱蹲在树荫下开吃。白露劝了两遍没劝动,索性去门口帮他把风,不让谷雨回来看到他的这副德行。
张不周吃完三碗饭,利落索性的喝了两瓢缸里的凉水,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张紧和谷雨将祠堂的事情商量好以后,有些东西得去蜀州城里采买,来向张不周汇报一声。看睹露着半个肚皮的张不周,谷雨没有半点羞怯,神情淡漠的说着事情。张紧倒是颇有意睹的模样,没给张不周好脸色。说完了事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小公子,咱们张家虽说不是诗书传家,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你祖父张韬戎马半生,讲究的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那是不管什么时候腰杆子都挺直了的汉子。你父亲更是器重小人仪态。你在山上集漫惯了,得学着改一改。”
张不周对着谷雨还能拿着公子架子不理她的唠叨,对着这位辈分和张韬一样,年纪要更大的族老可不敢冒昧,赶紧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尊敬说道:“大爷爷说得是,小子记住了。”
两人走后,白露凑过来说:“我管不住你,总还是有人能制住你的”。
张不周白她一眼:“还敢说,你不是在守着门吗?来人了也不晓得喊我一声,害我丢了丑。看我不惩罚你。”
白露不闪不避,媚笑道:“公子计划怎么惩罚我?”
张不周反倒是招架不住,宿世今生加起来几十年的老汉子,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少的不幸,脸红的像火烧起来一样。
白露不再逗他,回屋去准备纱布和药给他改换。张不周准备去找四兄弟闲扯,谢意走了过来。
面临这位高度疑惑应该叫三婶的管事,张不周有点尴尬:“谢,谢管事有事吗?”
谢意浅笑道:“我平居呆在前院,刚才听手下人禀报,公子自己下厨弄吃的,赶紧过来看看。都怪我准备不周,还得劳动公子亲自下手。”
张不周道:“谢管事不必多心,老宅里准备的一应事宜曾经很好了。我只是口味与寻常人不一样,再加上在山上自己下手习惯了,长时间不下厨,怕自己丢了手艺。”
谢意一手掩着口笑道:“像公子这般对下厨有兴趣的男子还真是少睹。张家倒是出了一个好汉子。”
张不周听她话里有话,尴尬一笑后匆匆道别,去找四兄弟。
谢意看着张不周的背影,渐渐支起脸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复杂表情。冰冷中有恨意,恨意中又是浓到无法集失的难得。
夏夜的风,将几个字揉碎了吹向远方。
他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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