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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一边嘴里召唤着朱允熥，一边站起身往外走。
年龄大了，老爷子有点开端找人。就是俗称的一会睹不着自己心里的人，就慌神。
赵宝胜陪在边上，这浑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机灵劲儿，竟然上前直接扶着老爷子的手臂。
“您老留神脚下，地上滑着呢！”
边上的侍卫等都看愣了，那可是太上皇啊，谁敢直接上手，哪怕是扶着太上皇的胳膊都是大逆不道啊。
可老爷子仿佛还偏吃这一套，笑呵呵的架着对方的胳膊，嘴里还打趣，“你小子呀，来宫里当差得了，哈哈！”说着，又笑道，“还是宫外好，热闹！”
“老皇爷，您出来遛弯呀这边的大集没什么意思！”赵宝胜笑道，“应天府西北门外头两十里有个李家铺，那边不光逢初一十五有骡马市，还有狗市，鸟市，热闹着呢！”
“李家铺里有家做烧鹅的，那滋味绝了！又软又香又糯，就算是年龄大牙口不好也能吃。臣媳妇的祖父九十多了，一顿饭还能吃半只呢？”
闻言，老爷子脚步一停，“乖乖，九十多了？谁家呀？这么有福气！”
五十知天命，六十就是短命七十是要大操大办的喜丧。九十多岁的人，就算是上了衙门都不用跪拜，相反的处所官要亲手给搬凳子。不管多大的官，都要叫声老人家。
这期间，活得长就受人尊敬。
“臣媳妇的娘家就是普通人家，出北城三十里张家村的大户，嘿嘿，他们家有点薄财！”赵宝胜咧嘴笑道。
“九十多！”老爷子眨眨眼，“一顿饭还半只烧鹅？”
“嗯，还得喝酒，一顿差不多半斤！”赵宝胜笑道，“那老祖宗一辈子吃喝嫖”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有福之人呀，有福之人！”说着，感慨道，“一辈子游戏人间，到老儿孙举座，自己还短命，是个有福之人！”
“可不嘛，正月初七那天九十三的正寿。儿孙全跪地上磕头，那老祖宗说，黑压压的都谁呀，看着都眼晕！”赵宝胜笑道。
老爷子的脚即将迈过门槛，“他儿子们都在？”
“都在呢，一个不少。大儿子也就是我媳妇的大伯，如今也都快八十了，身子硬朗着呢”
赵宝胜还没完，就感到有人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回头一看，朴不成恶狠狠的看着他，眼神跟钉子似的。
“有福啊！”老爷子感喟一声，站在门口四处看，“咱大孙呢！”
“爷爷，孙儿在这呢！”朱允熥低着头，不敢让老爷子看着他的眼睛，从墙角出来。
老爷子站在茶馆的台阶上，回头对赵宝胜道，“你这么一说呀，咱还来了精神。这么着，天还早，去你说的那李家铺子看看，然后再去你媳妇祖父那看看，咱也去沾沾寿星的光！”
说着，老爷子的眼光回转，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朱允熥的时候瞬间凝固。
朱允熥的眼角有些红，刻意逃避老爷子的眼光。周围的侍卫们，也都眼睛看着自己脚尖。
“老爷子，你这边”
“不去了！”老爷子感喟一声，“天色不早了，咱要回去了。”说着，没有理会任何人，就这么背着手，趿推着布鞋上了马车，“走吧，回宫！”
他说的是回宫，没说回庄子。
马车缓缓前进，队伍之中带着几分繁重。
老爷子在马车里，朱允熥在马车外，天上艳阳高照，可他心中却如三九寒冬。
“这等事是瞒不住的，马上礼部宗正府都市上折子。再说，老爷子这辈子什么没睹过？刚才自己眼睛红花的，念必曾经猜出了些端倪！”
念到此处，朱允熥微微摆手，邓平在旁边快步过来。
“告诉太医院正，马长进宫当值，各种救命的药都准备好！”
邓平不敢大意，答理一声上马扬鞭。
随后，朱允熥又看了看死后，一脸凝重的蓝玉还有大方的栽歪在车辕上的席应真。
席老道感受到朱允熥不同的眼光，慢慢的在马车上坐直了。然后用眼神示意老爷子的车厢，换来朱允熥微微点头。
一路无话，巍峨的宫城就在眼前，马车穿过门洞，车辙和马蹄声格外响亮悠长。
宫门外，老爷子下了马车，不用任何人搀扶，背着手慢慢走入深宫的夹道，朝着永安宫的偏向走去。
其他人都跟得远远的，只有朱允熥在他死后。
夹道中满是月季的花香，几枝藤蔓俏皮的从墙后蔓延出来，在红墙上攀爬，像是别样的绘。
石板路很干净，光可照人。阳光下，祖孙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一前一后。
溘然，老爷子停步，却没有回身，“失事了吧？”
朱允熥咬着嘴唇，他一万个不念把这噩耗告诉老爷子，可是他也晓得，全世界仿佛只有他最适合，和老爷子说出这些话来。
上前两步，把着老爷子的胳膊，还没说话眼泪就将要从眼角滑落。
苍老的大手伸出来，老爷子轻轻拂拭朱允熥的脸颊，脸上带着苦笑。他的声线虽然在竭力控制，可也不难听出此中的哆嗦，“孩子，有啥事说吧，咱经得住。”说着，再次苦笑，“咱这辈子，还有啥没经历过？”
他越是这么说，朱允熥的泪越是忍不住。
他心疼，心疼老爷子。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走了，两十五年太子朱标走了，然后这几年先是秦王朱樉，现在又轮到晋王朱棡。
一家子，一大家子，就剩下老爷子一人，一个人。
汉子一辈子，他妈的干啥呢？活的不就是这个家，不就是老婆孩子？
“说吧！”老爷子溘然攥住朱允熥的手，“大孙儿，你说，比别旁人告诉咱，强！”
“皇爷爷！”朱允熥慢慢双膝跪倒，抱着老爷子的腿。
他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老爷子也在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皇爷爷！”朱允熥声音哽吐，“您要跟孙儿保证，听了不能”
“咱是铁打的汉子！”老爷子抚摸朱允熥的头顶，眼睛瞬间充满血丝，“咱还没到闭眼的时候，你说吧，咱能挺得住！”
心中酸楚至极，可话还是要说。
“三叔”朱允熥实在说不下去。
“老三怎么了？”老爷子豁然瞪大双眼，“咱的老三咋了？咱的老三咋了？”
“三叔他！”朱允熥鼓足勇气说话，却没勇气再去看老爷子的眼睛，“薨了！”
“啊！”老爷子的身子凶猛的晃晃，然后两只手撑着朱允熥的肩膀，保持平衡。
“皇爷爷！”朱允熥一声惊呼，抱住老爷子。
“咱的儿子老三”豆大的泪珠子，直接从老爷子的眼里冒出来，在皱纹上打滚，“咱的儿子老三，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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