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睹了！”
小河边，搭起了凉棚，老爷子照旧坐在竹椅中，眼睛定格在六斤和小福儿身上。
“等他们来齐了，咱再睹睹！”老爷子嘴角动动，露出几分笑容，“念说的话，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一个个的跟他们说，咱累的慌！”
说着，老爷子看向朱允熥，“念是念，但咱跟他们也没那么多话，倒是对你，咱感到有说不完的话！”
朱允熥始终攥着老爷子的手，笑道，“那您就慢慢跟孙儿说，日子长着”
“咱能活到现在，就是你这话给忽悠的！”老爷子笑起来，“全日说咱长命百岁，还说要咱等六斤娶妻生死看着小福儿嫁人，呵呵！你呀，长了张巧嘴，把你爷爷说得全日好像在云端上，忽忽悠悠的！”
“那就让孙儿继续忽悠您老呗！”朱允熥笑道。
“咱现在心里很安静，很踏实！”老爷子叹口气，“前两天真是他娘的有点怂了，现在却看开了，这是没举措的事，谁能挡得住死呢？”说着，老爷子的眼光慈祥的看着朱允熥，“大孙，咱得谢谢你！”
“孙儿又没做什么！”
“你晓得咱心里惦记你的叔叔们，特意让他们都回来！”老爷子捏捏朱允熥的手，“人，生下来有父母养，死了有儿孙送，这就是大福气了！”
朱允熥心里酸得不可。
“哎！”老爷子又叹气，“实在咱现在倒是盼望，真的眼睛一闭就起不来了，省事儿！省着你全日这么跟着熬，也省着别人盼”
“皇爷爷，您别乱说！”朱允熥急道，“大伙都盼望您好好的，谁盼望您”
“确实有人盼着咱赶紧走啊！”老爷子笑道，“咱就这一口气了，吐下去他们就都紧快了。吐不下去，都得装成孝子贤孙。人死，就是个过场。实在只有死人放不下，活人哭两声就过去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溘然又是一笑，“有首诗听过没有？”
“您说！”朱允熥揉着老爷子的胳膊，他不敢太用力，因为老爷子底本健壮的手臂，如今就是骨头外带着一层皮，皮还很紧很软。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老爷子低声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没了，就是记了！”
朱允熥心中一酸，却笑道，“皇爷爷，您这首诗不应景！”说着，继续揉着老爷子的腿，“这诗的意思是，人生有酒须当嘴，一滴何曾到九泉？是感叹人生的，可不是说儿女无情”
“一个鸟样！”老爷子笑笑，然后吧唧下嘴，“你一说酒，咱还真馋了！”
“天还早刚晌午！”朱允熥看看天色，“等您要的千层芝麻烧饼”
“嗯，再切盘肥的猪头肉，给咱蒸一碗鸭血，还要香油老醋拌的小咸菜！”老爷子眯着眼，“你祖母走之前，给咱做的最后一顿饭，就是这几个菜！”
朱允熥低下头，眼泪在打转。
“你先一边去待一会！”老爷子胳膊动动，捏捏朱允熥的肩膀，“咱有话和老四说！”随即，朝远处道，“老四！”
郭英站在不远处，腰杆挺直，就好似年青时给老爷子守着主帅军帐普通。
朱允熥起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郭英快步到老爷子身边，蹲下身子。
“老四呀！”
“哥，啥事？”郭英看着老爷子的眼睛，开口道。
一声哥让老爷子笑起来，“几年没人叫咱哥了！”
“俺心里，您一直是俺大哥！”郭英说着浓浓的凤阳土话，“就算您不是皇上，您也是俺大哥！俺郭老四这辈子，也就您这一个大哥！”
老爷子点头，“老四，大哥有个事还要拜托你！”
“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郭英拍了下自己的胸膛，“要弟弟这条命吗？您拿去！”
啪！
老爷子轻轻给了郭英一个耳光，笑骂，“你他娘少来这套，你心里清楚呢，咱要了谁的性命，也不会要你郭小四的！骂着，又笑道，“咱还记得，你和你三哥第一天跟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俺和三哥跪在您面前。”郭英哽吐道，“喊了一声大哥，磕了个头。俺们说，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
老爷子缓缓接口，“咱说，你们的狗命咱不要。咱不光不要，还要带着你们荣华富贵，干一番大事业！”
“大哥，咱们做到了，您做到了！”郭英不由自立，推着老爷子的手，几乎落泪，“外人都说您”
“说啥？”老爷子笑问。
“说您刻薄，可是俺晓得，俺心里清楚您对许多人都不差。”郭英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俺晓得您有苦衷”
老爷子摆摆手，无奈的笑笑，“咱要是真像外人说的那样，谁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呢？咱可不是从一开端就是皇上啊！兄弟们跟着咱，挨过饿受过欺背死里逃生几次。”说着，老爷子咳咳的咳嗽两声，“苦衷？哎，人呀共患难和共富贵，难弃取呀！”
“大哥，您说吧，什么事？”郭英眼神明亮，“杀谁？俺去！”
老爷子摇摇头，“杀够了，不杀了，这事也不能动刀！”说着，支撑着上半身微微抬起，看着郭英的眼睛，“咱要拜托你的，是咱的儿子们！”
郭英心中一沉，眼神中有犹豫一闪而过。
“这事除了你，别人咱信不过。除了你，别人也没那个威望！”老爷子直接看穿了郭英的心底，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的说道。
“你三闺女嫁给了咱的老十五，你五闺女曾经指给了咱的老两十四！”老爷子又咳嗽两声，“对咱的儿子们来说，你是长辈。在皇上那说，你是他信得过的亲戚！”
“咱的儿子咱自己晓得，有的聪明，有的很蠢！”老爷子用力的说着，语气很重，“你也晓得他们马上都要回来了，咱现在一口气撑着就是等他们！万一咱吐气之后，咱是说万一他们跟皇上起了口角，你得劝！”
郭英低头，默不作声。
“老四，你也清楚。皇上当家这几年来，用的都是他的人！咱的儿子们和他闹起来，都不用他说话，自然有人冒出来要喊打喊杀，尤其是那些遭瘟的书生！”
“咳咳，到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大罪名扣下来，那些蠢材们受不住，也不肯意受这委屈，定然要闹！那些蠢货还不会和那些书生们闹，而是和天子闹！”
“这么一来，天子原来心里没气，都要动肝火！”
说着，老爷子把住郭英的胳膊，“你得劝，你身份够威望也够。你得压着那些遭瘟的书生，不让他们出头，你得劝着皇上，还得劝着咱的儿子们！”
郭英抬头，对上老爷子的眼光，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事，能劝住吗？你们朱家儿孙要打架，我一个外人？我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保全老十五跟两十四。可是他俩，也不是闹事的孩子啊！他俩都和皇上穿一条裤子的！”
郭英心中百转千回，犹豫未定。
“这事，拜托啦！”老爷子拍拍郭英的手臂，“你既然叫咱一声大哥，咱的事也就是你的事”说着，老爷子的眼，看着天上的浮云，“你不是晓得咱的，咱一辈子不咋求人，但求到谁了，谁要是是吧，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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