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然顿悟,若再出现一个死者,因为同一个凶手的缘故,这案子就划归云起任内,并且凶案性质恶劣,必将引得王首都表里人心惶惶。
到时候天子必然要提刑司限期抓获凶手,以安民心,提刑司不应也得应。
她推敲道:“之前死的都是什么人?”
云起没有开口的意思,不雅月代为回答道:“徐都尉妾室所出幺子,薛府四爷小妾,还有一个蒋府背责采买的小厮。”
陆安然念到春苗除夕日说过几句,好奇道:“顾府荣安县主呢?听说这里面,只有顾小姐捡回一命。”
大家都说是顾将军在天有灵,保佑呢。
云起摆手:“不一样。”
陆安然念了下,“所以不是荣安县主命大,底子不是同一个犯案凶手。”
“嗯。”云起用扇柄摩挲下巴,“荣安县主那茬不提,这案子睹了鬼了。”
死的几人身份不同,但现场一模一样——
死者跪地叩拜姿式,右手握拳紧贴胸口,左手手心朝上,手背贴地。看着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跪拜朝睹。然‘信徒’的头被单独砍下来,就放在平摊的左手上,双目闭着,眼角两条红色血迹蜿蜒而下,一直流过脸庞。
最前面摆开三只碗,里面不是酒,却是鲜血。酒碗旁插着一杆旗,是为引魂幡。与平时人们睹过的引魂幡都不同,它上面只有一块白色粗布,没有名字家世、生辰来历,只绘了一堆鬼绘符,不晓得引谁的魂,招什么归。
因为杀死三个人的手法相同,初步断定是一个凶手,不过一直没有进展。离的近来的一个死者蒋府小厮失事后,连着三个多月都没有动静,好像凶手做完这三个案子就人间蒸发了。
事实证明,显然没有。
“君桃……”云起以扇敲桌面,“最新那个案子的死者,很不幸她死的也这么凄惨。”
陆安然点头表现大白,君桃就是顾府女婢的名字了。
但她在意另一件事,“引魂幡暂且不计,这样的死法倒像是……”手指摩挲着茶盏,微微蹙眉,一时却没有说下去。
云起挑眉,施施然道:“军罚。”
陆安然瞳孔一颤,猛然看向云起,随后摇头,“本朝军规中没听说过这样的律法。”
“谁跟你说本朝了。”云起勾唇笑,桃花眼转向窗外,“盛世皇朝统一各国后,由文丞相亲自定下军规中十七律令五十四斩,到了前朝第三代天子明贤皇登基,他又在里面加了三条。”
“叛国出逃,犯上作乱者,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以血祭天。”
“战时逃跑,扰乱军心者,血肉凌迟,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卖友求荣,背约弃义者,自取项上人头,背荆请罪。”
单看罪名,这类人受万人唾弃也不为过,不过子桑九修上位后,为表仁政,废弃了不少残严刑罚,这三条也放入了禁令中。
陆安然低下头,看着杯中安静无波的茶水,只消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再起波澜,就像如今看似安稳隆盛的王都,甚至大宁朝。
云起没有放过陆安然神色变化,少顷,兴味道:“怎么不说话?”
陆安然打开眼帘,深黑的眼光盯着云起,重复念道:“自取项上人头,背荆请罪。”
云起:“是不是一样?”
陆安然没有回答,另问道:“世子今日总不会特意来给我解惑答疑?”
实在,云起言下之意她曾经听出来了,这案子可能牵扯到前朝,意味着费事,而她是一个很怕费事的人。
大宁朝短短十六年,而前朝覆灭也不过十六年前的事,就算现在的大宁朝在子桑九修治理下国泰民安,可浮在皮相下的黑暗中,那一双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像躲在幽暗处的狼,只待一点机遇,立即扑身而上,蚕食殆尽。
“本世子就喜欢你这么直接。”云起合扇在掌心拍了一下,轻佻的眨了半边眼,“念不念再和本世半夜游?”
陆安然半垂目,复抬眸:“世子念让我再给君桃验尸?”
云动身点头:“王都其他仵作我用不惯,究竟我们有默契。”
陆安然抿唇,她并不必要。
心中盘桓片刻,陆安然道:“如果我答理了,之前短的人情——”
一笔勾销几个字还没说出,云起笑的妖孽,斩钉截铁说道:“念得美。”
—
细雨转急雨,哐哐砸下来,马车顶棚敲出短促不一的乐章。
陆安然挑开马车帘子,雨雾蒙蒙,天上黑云翻滚,隐隐伴有几声雷叫。
另一头,云起闲适的倚靠塌上,这回手中勾着一个白玉壶,晶莹剔透,能看睹里面酒水轻晃。
陆安然转回头,眉宇微蹙。
这人从不正经坐着,永久一副懒集、漫不经心的贵公子模样,任凭谁都无法把他和蒙首都中出手冷厉的黑衣杀手联系到一起。
云起就着白玉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姿态潇洒的很,拇指揩去嘴角一滴酒渍,轻笑:“怎么?”
酒香醇厚,好像能勾起人味蕾的欲望,陆安然平稳的呼吸只乱了一拍,平淡的口吻道:“刚开春就起雷,今年年势不平。”
云起笑意更深了些,“你还会推星算卦?”
陆安然听出里头调侃语气,没有为此恼怒,出乎云起预料的点头:“略知一两。”
云起来了兴趣,人往前倾了一些,道:“那你还能看出什么?”
陆安然:“世子很无聊。”
云起暗中盘算了一下,这句话是指他闲作无聊,还是暗中讽刺他为人无聊。
雷声从浓烈的云层中滚动轰叫,好似天空中挣扎嘶吼的蛟龙,一声比一声焦躁响亮,正欲冲天而起,撕破牢笼。
陆安然低低的说道:“不知这雷是否有尹家村当日遇到的冬雷能力。”
“尹家父子?”云起轻呵:“多行不义必自毙。”
陆安然看向他,黑眸清冽,透出一丝尖锐,“世子不好奇?”
“哦?”
“雷来的太巧,降的更巧。”
云起笑了,忽如春风一度,百花尽开,神色玩味中藏着几份精深莫测,“这叫天罚。”
马车停,陆安然看着府门上‘忠武将军府’几个大字,下意识看向云起,眼神中充满不解。
云起缓缓起身,轻弹衣袍,笑的风流荡漾,“顺道。”
—
顾府
一盏茶事后,又一盏茶。
云起用茶盖轻磕杯缘,扔在了旁边茶桌上,‘唰’的打开折扇,似笑非笑道:“看来本世子今日睹不到顾两爷了?”
顾府管家陪站一边,闻言略弓腰,看不出什么表情的重复道:“两爷还未归家。”
顾两爷不在,顾两夫人称病不起,草草打发管家前来敷衍。
云起轻哂:“刚好,来巧了,我身边这位大尤物睹着了吗?她是稷下宫医家弟子,两夫人身有不适,让她前去看看。”
陆安然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去——此医非彼医,她入的是不医活人派,看死不看生。
顾府管家咧咧嘴,扯出一个干笑道:“夫人奇感风寒,已有府医开药,就不劳烦稷下宫贵弟子。”
“诶,谈什么贵不贵,忠武将军英魂永在,你们顾府也算得上当朝新贵,当得起,当得起。”
顾府管家脸部抽搐,差点没控制住骂出口,只恨的心里牙痒痒,“诚然是……世子说笑了。”
陆安然早就晓得云起恶劣性子,故而对这样一番明褒暗贬的话睹怪不怪。
云起挑眉:“本世子担的提刑司司丞一职,有空跟你在这儿耍嘴皮子逗乐?你当本世子来唱戏呢?”
顾府管家眉心一跳,他也听说过不少云起的事迹,几真假非论,但风评一律不好。有说他性情阳戾尤其喜在房事上对女子粗暴,曾经有不少女子被弄死;有说他花天酒地,更是在盛乐郡建了酒池肉林,一池的美酒佳酿,他最常在里面纵欢玩乐;还有说分明是云起有不成他人言的隐疾……
顾府管家原来没拿这位当回事,可真遇到了,云起一个眼神削过来,令他冷不丁不由自立的打了个寒噤。
故而,这回姿态低了点,“世……”在云起骄矜的眼光下,改口道:“大人睹谅,实在是不得已,将军故去后,两爷一力承担府中事务,全日奔波在外,年前小姐又遇歹人,如今两夫人也病倒了……”
云起摆手,止住他的话,道:“你们顾府不是还有一位主母?”
顾府管家面色变了变,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安然从旁道:“你作为管家,府中巨细事例是否都经你手?”
“这个……”顾府管家推敲一两,道:“主子吩咐过的,小的都不敢不挂心。”
陆安然颔首:“说一下君桃。”
云起手指点了一下桌子,嘴角弯起一道弧度,知晓陆安然也看出来,今日他们怕是等不到顾府主子出面,还不如干脆就问管家了。
“君桃,”顾府管家停留,复道:“她常日追随两夫人身边贴身伺候,手巧心细,很得两夫人重视。”
“她既是两夫人院中大丫鬟,手中管着几人?”
顾府管家道:“君桃和春竹一样,只背责两夫人房中的事。”
陆安然点点头,问:“她性情如何,常日和人相处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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