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黄土坟堆孤耸，十余人围坐，鸦雀无声。
这声恨意直透苍穹，无限悲壮。
“只有我活下来，我晓得顾成峰底子不是什么豪杰，分明他贪功冒进，害死了数千兄弟。”赵平阳红着眸子，眼底闪烁着熊熊怒火，“最可恨便是危急时刻，他竟然推身边的人挡刀。”
说完，仰首大笑，眼泪却从眼角飙飞出来，“这样的人成了豪杰，被尊为万人仰慕的忠武将军，哈哈哈——可笑！可悲！”
替世界人耻笑，为枉死的将士悲悯。
笑声停下，眼中划过一道阳狠暗光，“顾成峰活该，李何更活该，要不是他为了抢军功提早出动，引起海盗警戒，不至于招致马到胜利。”
陆安然总算大白，为什么赵平阳一而再的针对顾家，在他看来，顾成峰死了，但顾家的人享用了封荫，等同于同罪。
云起疑问道：“可我听说，有顾成峰出其不意攻克海盗老巢，才使得海战提早完毕。”这也是顾成峰功绩最高的原因。
赵平阳竭力忍耐满腔愤怒，“真正的元勋是安参将，他学识渊博，大智大勇，因而顾成峰一直明里暗里打压他。当时安参将发明舛讹，请求顾成峰带人绕道，顾成峰刚愎自用，底子不听。”
“之后海盗打过来，顾成峰胡乱指挥，被对方步步紧逼，危急时刻，安参将带了三十多个水性好的人闯出去，从海底暗藏过去，趁机毁了海盗驻扎地，才等到孙老将军的援军到来，将海盗一网打尽。”
但他们一群人都壮烈就义。
赵平阳单手盖住眼帘，把阳光摒弃在洞门外，沉郁道：“我人微言轻，连身份尚且不能自证，如何向世人道出真相。彼时天子早就颁下封赏圣旨，已成定局，我自知讨不了公道，并且人都死了，公道又如何。”
这是赵平阳的妥协，在茫然无措中只能接受现实的无奈。
祁尚不能言语，云起只好自己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出现在王都？”
赵平阳吸一口气，把手拿下来，掩盖了悲愤之后的脸又变得无比淡漠，“你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睹不到有人因为看不起病，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病痛中，一日又一日熬着等死。”
“我只念帮他们拿回自己该得的银两，是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用死亡换来的钱，凭什么要被糟蹋。”
“处所官府不可，我就上王都告状。所幸我有个兄弟叫王守仁，他是王都人，所以我拿了他的路引和身份牌。”
王守仁也是父母双亡，不过有个兄长，之前两兄弟相依为命，后兄长娶妻，嫂嫂不待睹他，一气之下去了军中，计划混出点人样再回去。
陆安然猜测道：“你去了京兆府？”
赵平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来了王都才晓得，王都遍地贵胄，人和人的关系更加紧密复杂，我一个没门没路的人能怎么办？好不容易费钱请人写了状纸，学着戏文里说的那样伐鼓叫冤，却连京兆府尹一面也睹不着，只来了一个下面的主薄，不等我递上状纸，先被打了一身伤。”
王都待的越久，赵平阳越感到身为平民贫人的无力，上告无门，有冤无处说，要说回去，他无脸面临那一张张殷殷期盼的脸庞。
思来念去，他念到一个举措，“我找到顾家，要挟他们若不帮我上告朝廷，我就把顾成峰那点事说出去。”
一个稀里糊涂冒出来的人，顾家底子欠妥回事。
“我只有这条路，本计划挟持顾成峰的妹妹谈条件，中间出了岔子，反惹来杀身之祸。”
“王守仁的身份不能再用，我藏身青楼打杂，无意中碰到一个外地商人坠河死了，我趁黑摸走了他的身份牌。”
于是，他成了邹太耀。
“半年前，徐仲寿的儿子当街打人，很是嚣张跋扈，底子不把平民当人。”赵平阳神色阳郁，充满风霜的脸苍厉如日暮。
“军平分为三种人，靠着祖上庇荫升职上去，来军中镀金好为回去后封官的权贵子弟；
第两种朝中拜好门路，有介绍信，等于上头有人罩着的；
第三种就是平头公民，这个层次的人即使做了再大孝敬，功劳都归前两种人，他们冲在第一线，杀最多的敌人，流最多的血，但是这辈子升到头也不过一个千夫长，永久不会真正的出人头地。”
徐仲寿，薛有庆，蒋墙三人就是前两类，在军中横行强横，面临敌人苟且偷生，最后把别人的军功毫无廉耻的强按在自己身上，心安理得享用本该属于他人的荣耀。
赵平阳冷嗤道：“当初徐仲寿在军营里耀武扬威，没念到他儿子更变本加厉。”
云起心口忽的一跳：“所以你杀了他？”
赵平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毫无波澜，像融入浓稠的黑夜，里面一片荒芜，死气沉沉，只会把人卷入那深深的黑暗绝望当中。
“我来王都一次，不是为我一人一张嘴，看看我死后那些冤屈而死的亡魂，他们为国捐躯，可他们的妻儿父母在挨饿受冻，他们护了这个国，国又拿什么来护佑他们的子女父母。
我无颜回去，全身上下唯有一条残命相博。
既走投无路，只有行一步险棋。”
当一个人道尽涂殚，恶意会一点点滋生出来，慢慢从心口扩集出去，直至覆盖全身。
赵平阳恨世道不公，恨人微言轻，恨苍天无眼，他把这种强烈的悲愤和贫途恼的绝境糅合到一起，让他做出一个决定——
他干个大案子震惊王都，就有在公堂说话的机遇了。
“你们相不相信因果？”赵平阳低下头，整个人缩在阳影中，声音晦涩：“安参将曾经教过我的谋伐计策，我都用在接下来的案子当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跟踪、踩点、绘局布图，终于找机遇绑了人，并他听来的玄乎手腕将之杀害。
陆安然垂眸，视线落在赵平阳身上，清音道：“你杀人既为了在公堂伸冤，后来为何又改变主意？”
赵平阳原来确实这样计划，杀完人去县衙自首，用一条贱命换一个公道，值了。
至于徐仲寿家庶子，他认为死的不冤。
错误在他刚走到京兆府门前，却看到贪污银子的此中一员和府衙主薄笑嘻嘻的一同出来，更听睹主薄说：“刘大人您就宁神吧，那等贱民即便敲上百次叫冤鼓也无用，他头上就罩着一片天，还能翻了这天去？”
两人哈哈大笑中，赵平阳最后一点念念也破灭了，既然官府不能给他公道，他就用自己的方法。
武将本身善武力，身边又经常伴着近卫，赵平阳不得法，只能找他们的家人，所以薛府小妾和蒋府小厮全都葬身在他手中。
云起用扇柄顶着下巴，眼中流露出一股困惑：“蒋府小厮死后，君桃案之前，三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作案，你当时在做什么计划？”
赵平阳粗粝的手指绞紧麻绳，稍一用力无知无觉的荣安县主便会消香玉陨，他抬起头来，眼眸黑沉沉的，“我在青楼打杂处遇到那两个牲畜，原念趁没人的时候下手，谁念他们带了手下来，反被毒打一顿。”空着的手从膝盖缓缓往下抚去，“这条腿就此瘸了。”
来之前，陆安然从未念过能听到这样一段惊天泣地的真相，明明上苍白日，却总感到有股阳影挥之不去。
君桃的死因为她和顾成峰关系亲昵，李何在赵平阳口中罪该万死，而那位老妪，让赵平阳在维持了一个多时辰的淡漠后，发出一声浅浅感喟。
“我一开端以为她是李何手下，杀了人才发明舛讹。”赵平阳喉咙里冒泡普通咕咕笑，面容古怪道：“死就死了，活着也是当富贵门庭的走狗。”
陆安然沉默，赵平阳历经大难，阅尽人世不公，他的不雅念彻底改变了，早已没了寻常人的推己及人，或者恻隐之心。
“乌卡呢？”云起问。
赵平阳思考了一会儿才念起来，“稷下宫的年青弟子？他杀了人，不应活该？”
杀人定罪理应由官府定罪这样的话，云起没有用来和赵平阳辩驳，他换了个方法道：“乌卡身世悲惨，我以为你会有同理心。”
赵平阳道：“既如此，不如早死早解脱。”
云起以手指轻敲额头，他竟然无话可说。
“不过那个小朋友有点意思。”赵平阳面无表情道：“他出卖朋友，但也是为了朋友才送死。”
通过赵平阳的叙述，云起和陆安然才晓得，当天晚上乌卡偷摸离开房间，因为赵平阳递了个假消息给他，说可以替徐绍摆脱罪，凶手是另一个和阳昴舛讹付的人。
这对于乌卡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那样一来，他不必为了阳昴获罪，也不用背背对徐绍开的愧疚。
“故事到此为止。”赵平阳从地上站起来，一身铠甲形如钢刀，气势雄浑，眼光锐利，隐隐透着嗜血的恶煞，“人间无道，恶行就该由恶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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