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参睹两皇子。”单膝跪地,身子挺括,双目深邃有神,一身军中历练出来的雄浑气势。
作为大业头一个武状元,两皇子睹过祁尚,此人年青有为,在军中颇有建树,在两皇子心中一直是可推拢对象,却因为前面一桩案子让天子生出了厌弃。
两皇子心中计较一闪而过,微笑端和道:“祁参领免礼,还未恭喜祁参领高升。”
祁尚唰的起身,身形笔挺,像崇山般沉稳,垂头道:“圣上隆恩。”
两皇子笑笑不再说话,祁尚叫人把庄子表里封严实了,不许一人出庄,合营提刑司的人将随从分隔询问。
吩咐完了,他仿佛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脸色僵硬的未婚妻,严峻的脸庞略有些慌张,冲苏湘湘颔首,后者眼帘往下一落,避开了。
陆安然曾经检查完头部,毫不避讳的解开死者衣物,双眸坦荡,没有一丝羞怯,就像看待一件物品而非男尸。
从她嘴里跳出一个个身体部位,“胸、两乳、心腹、脐、小肚……”以至于到了后面隐/私/处也竟然当着寡人面念了出来,她不尴尬,在场的人反而无地自容。
许仵作充任笔录,骇然之情从他发抖的手可窥一两。明知这是仵作检验必备,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尤其贵门小姐,未免还是让人惊诧。
大公主和定安郡主早在陆安然剥死人衣服的时候退远了些,苏湘湘慢一步,看到了白花花烂成一摊的腐肉,差点当场不雅的呕出来,用帕子捂住嘴,赶紧避到旁边树下。
其他人同样不适,连南宫止看着陆安然在死者大腿间拨动时,眼皮都猛跳一下,吸口气道:“陆姑娘……异于常人。”
云起漫不经心道:“南宫少辅不正是好这一口,才留在这里。”
“王都中人都说引魂案功劳在雷翁,但我今日睹了陆姑娘,却不这样认为。”
“哦?”
南宫止没有明说,而是说道:“雷翁避世医辨宗数年,除了子介外未再支过徒,如今却为陆姑娘开了先例。”
云起勾唇没什么笑意的笑了笑,“兴许丑丫头真有些天赋异禀吧。”
南宫止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声‘丑丫头’不但不是嘲讽,反而透出那么点亲昵。
等陆安然直起身,湖边除了帮忙做笔录的许仵作,仅剩下南宫止和云起,远一些才是祁尚和带着官府衙役盘问庄中寡随从的吴捕头。
“有何发明?”云起问时,其他人也凑拢过来。
陆安然用药粉洒在鹿皮手套上细细揉搓,抬眸看向大家,说出和许仵作普通无两的答案,“舌骨微有裂痕。”
定安郡主远远听了,不屑冷哼:“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装腔作势了一番,还不是跟原来一样。”
“果然是窒息?”说话的是吴捕头,他常年办案,到底有几分认知。
庄中管事听了,忙道:“窒息那就没错了,就是淹死的。”
云起凉凉道:“死者胸捆大石头,你怎么不说有人勒死弃尸湖中?”
“呃……可能他寻死的心太甚强烈,怕自己淹不死才……”管事脑门一凉,冷汗扑落下来,摊上人命案,就算庄子洗清嫌疑,说出去往后生意也不好做了。
“有一法可测。”陆安然眉色不惊,黑眸幽亮,“以热水灌髑髅,从脑门穴入,盖生前落水,则因鼻息取气吸入沙土,死后则无。”
许仵作听的奇怪,“小姐怎知此法?”
陆安然淡淡道:“夫子所授。”
大业朝不重视仵作,视为贱职,除了王都掌刑狱的官府有仵作供职外,其他处所都是医生代为行使勘验,故而参差不齐,还要看对方是否尽心尽力,比如蒙都那位顾医生。
仵作一途,没有学医者普通各种医学典著领路,人命贵愈千金,死如草芥,连带着仵作职位低微,从未有人精心修缮典籍传播人世,即便有,也未曾传之不朽。
雷翁虽未亲自尽心尽力传授,但这些法子都来自他留下的书册,陆安然日夜揣摩,不知记录者为谁,经常感叹先者卓绝,恐贫其一生,术业精于此。
一炷香后,看着热水腾腾蒸起烟雾,争相恐后从死者腐肉残留的五官喷涌而出,再慢慢浸润到地面,消失于无形。
“没有泥沙。”陆安然清凉的声音在暮春中,有些微凉薄。
管事闭了闭眼,脸色灰败。
吴捕头面庞严肃道:“既无泥沙,说明人死后被抛尸湖中,是为谋杀。”
两皇子表情也冷了些许,“祁参领,着人封锁雅闲居,彻查。”
祁尚领命,又道:“落庭轩中寡世家子尚等待两皇子发话。”
两皇子揉了揉眉心,念起今日原是心血来潮为着春日宴饮茶对弈,没念着发生了这桩事,不禁有些头疼。
陆安然:“死者起码死了一年往上。”言下之意,和今日来此的人关系不大。
看尸身腐烂成那样,两皇子本也不觉得能牵扯上,只不过前一桩引魂案刚断定,这边又传出一件,来此人数寡多,早晚传的纷纷扬扬,他牵连在里头,总归不太好。
挥挥手,“留下提刑司和巡防营的人,其他的都先回去。”
一场好好的宴会,来时个个笑语晏晏,走时只留下各种猜忌和惶恐。
走前,大公主令人意外的特地走到陆安然面前,态度和煦道:“陆姑娘此番叫人惊讶,也惊喜,难怪得云世子另眼相看。”
陆安然终于确定,大公主真的对云起有意。
直到出庄子时,陆安然眉头还微微蹙着,云起睹了,调侃道:“藏拙是不错,可你终究也要走上这一途,迟早的事,不必要郁闷了。”
陆安然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看的云起都有些莫名,才开口道:“为了我还有机遇替人验尸,而非被人验,应该离世子远些为妙。”
云起摸了摸下巴,桃花眼半眯:“本世子风华绝代,你待羞愤撞墙?”
陆安然疏忽他朝马车走去,半路让陆简妤拖住了,抽抽搭搭的哭诉:“大姐姐,春日宴没成,反闹出人命案,祖母要是知晓我姐妹两人做事欠妥,会不会怪罪……”
陆安然看着袖子沾上的眼泪鼻涕,沉默片刻,道:“祖母以陆氏名义办宴,如今王首都人人皆知陆氏这场春日宴,你让陆氏扬名了,你该利落索性。”说完,抽身离开。
陆简妤呆愣在原地,半晌回过神,陆安然刚才是讽刺她呢?
两皇子和南宫止最后出来,在上马车前,两皇子拍了南宫止肩膀一下,“你不知前头王首都凶杀案闹的人心惶惶,才清净没几日子,虽说此事不大,回头传到父皇耳中,怕扰他烦心。”
南宫止心思玲珑,从两皇子的话中听出真意,道:“臣不应硬推两皇子前来,明日自去告罪。”
两皇子一颗心落定,笑着道:“说什么告罪,案子的事还是交给提刑司好了。”若是他自己非要来春日宴,又发生了命案,说不定父皇疑心他目的,但换了南宫止,以父皇对他的信任,则可避免。
马车陆陆续续离开,道路重新变的空旷起来,一辆马车却反其道而驰,在大门口停下,钻出一个青色身影。
“诶诶诶……怎么都走了?”苏执伸长脖子扼腕跺脚,“原来以为能吃个尾席,这时辰就集了?”
他叫兄长关在家里几日,好不容易才脱身,准备来春日宴凑个热闹,结果酒没喝上,光吃几口马蹄扬起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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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春日宴以另类的方法传扬出去,陆氏的名字时时跟着被念叨,但陆简妤并不利落索性,因为无人谈及宴会多高雅情趣,重点都在命案。
提刑司盘问了雅闲居寡人,并未发明庄子里曾有人失落,也就不晓得这人身份来历,又从一年前报案后登记的失落生齿里查找,不过人数寡多又难比对,恐怕还必要不少时日。
再有,如果这人没有家人,或者家人不知他失落没有报案,更无从找起。
所以传了一阵子没有动静,除了提刑司的人还在寻找证据外,风声渐渐停歇,好像从未起过波澜。
许仵作到底还是用上了‘蒸骨验伤’的法子,那一日陆安然也去了。
起先提刑司的衙役们还挺有兴趣,帮着架了一口超大的锅,等水沸腾了把尸骸抬进去。不过等看着尸骸煮出味来,尤其陆安然和许仵作像煮骨头汤一样用棍子还搅了搅,衙役们集体奔出去吐的撕心裂肺。
至此三个月,提刑司都不再做肉骨汤。
“胸前骨头有细微伤痕,舌骨断裂,疑因凶手制住后扼住喉咙,又以利器穿胸。”陆安然将结果告知云起。
云起听后,手指轻敲桌面,道:“这样多此一举,凶手不是残忍,就是很怕杀不死人。”
陆安然完成了自己这部门,剩下的就是提刑司的事,正好稷下宫旬休完毕,她又开端了早晚两边跑的日子。
不过奇尔也会挂心案子进程,云起始终没有传来消息,估计毫无进展。
日子转入初夏,石榴花开,晨曦照的满树青绿作欢。
这天一大早,春苗端了盆子去井边打水,一看地上,顿时炸毛,“哪个缺德鬼,又往我们院子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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