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打开，来的是王熙凤战争儿两个，小红赶紧引着人进了阳雯的屋里。
凤姐的脸色并不好看，底本豁达豁达的脸上失了笑意。
“阳丫头，我是来慎重感激你的，”她神色有些落寞，“不瞒你说，为了给家里挪借些银子，我放了好些时候的厚利债了。
不晓得大太太如何就晓得了，今个儿竟让下人来为难我。幸好你提早让小红去报信，我才躲了出去，免得让她们找没脸。”
阳雯看着她摇摇头，担忧地道：“可是你这样放债赚银子的事儿并不保险，你不会不晓得，官宦人家放厚利债是犯王法的。万一将来此事败露，你将如何自处？”
“不会吧？”凤姐迟疑道，“谁还敢找咱贾家的费事？两太太当年掌家的时候，不也是放债的？”
“所以，你跟琏两哥一成亲，两太太就推说身体不好，把管家权给了你。她从中抽出身来，万一东窗事发，可没她什么事。”阳雯淡淡地道。
“姑妈？”王熙凤更加迟疑了，“姑妈不是重视我，才让我管家的？”
“这事旁人不敢多说，两嫂子是咱们脂粉队里的豪杰，口齿、心思比汉子还强百倍。你细念念，当会念清楚此中关窍吧？”阳雯垂下眼眸，不念多说。
人家是亲姑侄，阳雯要说王夫人心肠歹毒，暗算凤姐，只怕人家是不信的。
或许掉头就去王夫人面前说上一嘴，那她在贾家的日子怕是也要艰难上几分。
平儿瞥了眼陷入沉思中的王熙凤，叹气道：
“往日我就常劝奶奶待下人宽些，给自己留一线。您自己怎样为这府里俭省，就算您给人家挣出一座金山来，迟早不是还得回那边院子去？到那时，人家记不记得奶奶出了几力，还不晓得呢？”
王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了凤姐，由着她放厚利债，明晓得这是犯王法的，东窗事发可不是小事，却也不阻遏她。
她撑住贾家，等宝玉娶了妻子，这管家权必定是要支回去，交给她的亲儿媳的。
目前来看，她相中的就是宝钗。
所以，早早就跟薛姨妈造出了“金玉良缘”，为宝钗嫁给宝玉造势。
而等宝钗嫁进贾家，王熙凤这个管家权，呵呵……
王熙凤又不傻，岂会念不大白？
所以，她明晓得王夫人和薛姨妈有这个意思，却宁愿违背两个亲姑妈的意思，去附和老太太。
人前人后说的话，都有促成宝玉和黛玉姻缘的意思。
两下里的搏奕，谁又晓得最终鹿死谁手？
阳雯看王熙凤迟疑，索性再给她下一剂猛药，于是道：“两嫂子现今放厚利债，看似无虞。
可是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谁敢说就能永保无虞？
一日倘或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集’的俗语，到那时，两嫂子被人抓了铁证，可还能逃过王法处置？”
阳雯一字一句，不急不缓，话却说得铿锵有力。
王熙凤心神俱震，大瞪着凤眼盯着阳雯，不成置信地道：“阳雯，你！你！你说的话，我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生？”
对，你确实该耳生！阳雯心里叹道。
她说的，是东府贾蓉已故的媳妇——秦可卿，临终时给凤姐托梦时所言。
秦可卿虽是凤姐名义上的侄儿媳妇，却因两人年龄相仿，她又颇有些睹识，王熙凤待她不比常人，两人的关系甚为亲厚。
曹公虽然出于不成言说的缘故，将秦可卿的死因写成病故而亡，却又不甘心肠在各种批语上隐隐透露出，她是于宁国府天香楼上自缢身亡的。
不管她是如何死的，在她的魂灵将去未去之时，都曾给凤姐托过梦，说过一些惊心动魄之语。
可惜，贾家事务繁杂，王熙凤一直忙着处置琐事，早把她的一番肺腑之言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阳雯不管不顾地将那些话又抛到凤姐面前，她终于又念起来了。
“耳生吗？”阳雯笑道，“我不记得曾经跟两嫂子说过这番话，只是念告诉两嫂子，那厚利债不成再放了，趁着能支手时赶紧支手吧。”
“嗯，嗯，我听你的，连忙把放出去的银子都支回来。”
凤姐眼眸在阳雯身上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她，“今个儿的事，再次谢过阳妹妹了。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两嫂子跟我客气什么？你平居对我的好，我全记着呢。”阳雯笑着将凤姐战争儿送出院门。
……
正月初一日夜晚，月亮只是一道新月儿，发不出几亮光。
大不雅园却明灯高悬，照得亮如白天。
凤姐不顾得赏识园子里的夜景，尽管闷头，走得快而急。
“奶奶，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走得这样急？”平儿在后面跟着小跑，微微有些气喘。
“我念起来了，阳雯跟我说的那些话，东府蓉哥儿媳妇临死时也跟我说过。咱们快回去，加紧办两件事。”
凤姐脚步不停，边走边道，“第一件，叫旺儿把咱们放在外面的银子一分不落地全支回来，损失点子利息也无妨。日后，对我那好姑妈，咱们也得留一点心眼子。
第两件，叫林之孝家的去咱们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趁现在还能挪借出银子来，能置几置几。日后祭奠、供应之费皆可出自此处。
蓉哥儿媳妇说了，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奠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林阳雯不晓得，她这一番话，不但让王熙凤今后不再逼上梁山往外放银子，并且让她有了危机感。
目今尚且荣华，她开端思及日后，为日后之退步思谋了。
这也是意外之喜，贾家有她这番筹谋，将来大厦倾倒之时，子孙们也算有个着落处，不至于流落他乡，甚至落草为寇，成为打家劫舍的强盗。
……
正月里闲来无事，紫竹轩、作坊都没有开业，田庄更不是农忙时，阳雯便歇下心思，也不做针线活儿了，每日便与姐妹们赶围棋作戏，嬉戏玩耍。
虚虚晃晃过了七八日，这一日从藕香榭回到凸碧山庄时，却睹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正在门前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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