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风在书童侍墨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上白云寺的台阶,死后跟着十几个奴仆,或抬或抱着各式大巨细小的箱笼。
竹林里,林阳雯以手支颐,安静地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地颤动着。
“把东西放进去,自行离开吧。”慕南风挥挥手,轻声吩咐跟来的奴仆。
奴仆们很守规矩地没有看阳雯,目不斜视,径直走进紫住轩去,将箱笼放进慕南风的书房里,然后匆匆离去。
慕南风静静地看着阳雯,眼里满是爱怜。
他解下自己的鹤氅,披在她的身上,轻轻推了推她道:“阳雯,外面寒凉,进屋去睡吧。”
“你……”
阳雯被惊醉,迷蒙的双眼望向眼前这个温柔的汉子,刹那间,盈润的眸子蕴满泪水,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慕公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慕南风伸手将她扶起来。
“你都好了吗?”阳雯细细地打量他的脸色。
“都好了,连那道小伤疤都要没了。”
慕南风笑着拍拍自己胸口的剑伤处,“王府的医生们都鉴定我没救了,可王太医拿了一株神奇的药草来,连煎了十几副药,我就活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阳雯,柔声道,“王太医说,那是你最珍视的药材,连一片叶子都不舍得给他,却把一整株都拿出来救我。”
“那没什么,你不是为救我才受伤的吗?我救你是应该的。”
阳雯有些窘迫。
作为一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女孩,她现在还分不清自己对慕南风是什么感情。
或许是感恩?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或许是宿世今生都没有品尝过的爱?理不清。
解决了迎祥郡主,她这些天也一直住在紫竹轩,心底深处是在等待慕南风回来的吧?
“怎么不在王府多呆些日子?那里有医生们精心照顾,你的身体恢复得才更好些。”她悄悄地转移话题。
“我在那呆不下去了。”
慕南风清亮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抬手抚上阳雯的鬓发,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王府虽好,生活安适,行动都有人照顾,可却不是我该呆的处所。对我来说,有你的处所才是家。”
这是什么话?阳雯被他臊得脸通红。
这家伙,这是正式表白了吗?不,她还不能接受。
不是救命之恩就必需要以身相许的,她可是记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的科举考试耽误了,都准备很久了,很可惜。”她再一次岔开话题。
“是挺可惜的,不过不是可惜错过了这场考试。”
慕南风表情有些低落,“这一次错过了,大不了再等三年。我刚刚两十岁,不忙着走上仕途。
只是可惜,我原来念考中进士后,就去贾府跟你正式提亲。然后谋一个外放的官职,带你一起离开这儿。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阳雯,若是我说,我身无分文,甚至没有安身之所,却念要求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阳雯更慌了。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念过,突然被问起来,真是不知所措。
慕南风眼眸有些黯淡,低声道:“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按说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可我,真的等不及了……”
“先不说这些好不好?这事儿等我念念清楚再说。”
阳雯急速打断他,笑道,“你不觉得你该跟我解释些什么吗?关于你的身世?关于豫王府?不过,你若是不念说也没关系啊,我就是随口一问。”
确实只是随口一问,她实在就是念说点儿其余,缓解一下愈来愈尴尬的气氛。
“没什么不能说的。”
慕南风没有犹豫,脸上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从容,“就是你不问我,我也要跟你说说我的事了。要求娶你,总得让你先晓得我。”
你不是困惑,我为什么给这个素食馆子起名叫‘紫竹轩’吗?因为我的本名叫‘慕紫轩’。”
慕南风定定地看着阳雯,提起这个他久未使用的名字,语气也没有太多波动,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一样。
阳雯蓦然大白了,不但大白他给自己的馆子起名“紫竹轩”的本意,也大白了迎祥为什么给她的馆子起名叫“慕轩阁”了。
“曾经,我是慕王府身世显赫的嫡出长公子,我母亲是豫王府唯一的嫡女,只是她生下我没几年就去世了。
父亲又娶了后妻,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于是,我这嫡长公子的身份就让人不喜了。
十三岁那年,父亲的生辰宴上,我喝了一点儿酒,随后便被人发明,我与父亲最宠爱的姨娘躺在一起,身上……没有只丝片缕。
继王妃带着父亲和家里寡多仆妇来捉奸,极尽嗾使之能事。父亲气急败坏,当场杖毙了那个姨娘,并将我这个败坏门风、觊觎父亲姨娘的逆子赶出家门。”
“呵呵……”慕南风冷冷地笑,眼里说不出是恨还是恼。
林阳雯从未睹他这个模样,在她面前,他总是清润如玉,温和从容的。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得,一双柔荑不由抚上他的大手,轻轻握了握,却一言未发。
能说什么呢?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对寻常人家如此,对官宦人家亦如此。
慕南风是慕王府的嫡长子,立嫡立长是大多封建王朝都遵循的规矩,所以王府世子必然是他的。
可是继王妃怎会甘心?于是,他这个挡了别人道的嫡长子,就得被消除了。
但凡是个脑子清醉的人,就该念大白此中关窍,可那个做到王侯之位的慕王爷竟然就是个糊涂的。
是呢,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他再怎么好,也比不上继王妃时时吹起的枕边风厉害。
慕南风回握住阳雯的手,苦涩地笑了笑:
“不必担心我,那些往事不堪回首,当时确实肉痛难当,可如今回念起来,我曾经没有太多感到了。
之前我还耿耿于怀,念着重回慕王府去,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可自从遇睹你,什么家属、荣耀、权势,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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