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知何时曾经蓄势待发，为天际间铁灰色的浓云镀上了金边。
站在高高的金台之上，能看睹辽远而空茫的皇城，在这灰暗不明的时刻，一个模糊就让人记了这是太阳初升的动身点，又或者是万物归一的终点。
风，自回廊中蜿蜒吹来，又或者在寡臣的身侧翻滚奔袭。
有雪将至。
沈时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自从换魂以来，赵肃睿常日里撒娇卖乖，肆意妄为，好像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万事不在心上，嬉笑怒骂全凭心意，犹如个落了地的逍遥仙人，但是，等她沈时阳真的动用了天子的权力去做自己念做之事，赵肃睿连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尖叫起来，恨不能将她拨皮拆骨以解心头之恨。
她甚至还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在赵肃睿的眼里曾经是必死之人。
这些官员也是如此，他们可以看着身为公主的赵明音敛财、骄俭、年年恩宠不息，却不能忍耐她以五品官的身份走进都察院的大门。
他们甚至要攻讦她因血缘而得来的身份。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抬起左臂作为支撑，沈时阳缓缓靠向了御座的一侧。
她姿式悠然，眼光从御道上划过，重新看回到了文武百官的身上。
远处是万里江山，近处是魑魅魍魉，每日看着这些，也难怪赵肃睿醉心权术，勘查人心明辨忠奸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被恶心到，还不如肆意妄为，以皇权之威压制和使令他们。
只要付出些许代价，就能很舒服地当一個天子。
那些代价也跟当时当刻的他没关系，不过一些被辜背的忠心，一些被就义的无辜，和一个缓缓倾颓的王朝罢了。
金台之下很是寂静。
她缓缓问：“列位，你们此时立于朝堂上，自以为出将入相天纵奇才，何尝不是在初生之时就得了苍天庇护生为男子？怎么？朕的姑母虽然出身皇家，却是和你们一样领着朕的旨意做事，竟然要先将自己的出身撇下？那你们此时在此，可还记得尔等出身啊？若是依着周御史所言，你们既不能再当汉子，更不能再为人子，如此方是一颗心都给了朝廷。”
年青的君主高坐在上，他仿佛曾经很久没有像早年那样直接命人将臣子拖下去打，又或者满口的打打杀杀，却照旧让他们战战兢兢。
如果说早年的陛下是一团火，如今的陛下却像是深潭。
烈火熊熊，令人生惧，不敢靠近。
深潭幽幽，仿佛无害，可若是坠入此中，便是不成超生。
周震烁看向自己的同僚，犹如一个将要溺死之人在寻找着浮木。
他不过是为了不让牝鸡司晨，不过是要削一个女人的威风，怎么就、就会……
“陛下，臣并非是此意！”
“陛下，《礼记》有云：‘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男女之别乃是人伦大义，乐清大长公主乃是曾经出嫁的宗亲，保平侯夫人亦是官眷，女官入宫是为了伺候内廷，她们本该恪守规矩各司其职，如今不但做事张扬，更搅乱官厅，女官不像女官，诰命不像诰命，公主也不像公主，此等风气不成助长，请陛下三思。”
沈时阳抬了抬眼睛。
说话的人是礼部侍郎钱肇经，之前张婺在武英殿应对内书房不教宫女读史一事的时候，沈时阳就注意到了此人，比起礼部尚书刘康永的唇呆口笨，这钱肇经着实要机敏许多。
“搅乱官厅？左都御史钱拙，钱侍郎说乐清大长公主搅乱官厅，可有此事？”
钱拙有些为难。
他甚至在恨周震烁这等不长眼的竟然将此事闹到了大朝会之上，让满朝文武都看了都察院的笑话。
让一群女人捣了乱，他竟然还告状，真是脸都不要了！
“陛下，昨日乐清大长公主莅临都察院不过是因为之前都察院送去的账册冗杂，有些处所不甚分明，端己殿初创，乐清大长公主为做事谨慎，特意带人来将账册一事问个清楚，绝无搅乱官厅之说。”
钱肇经抬头看了站在自己身前的钱拙一眼。
沈时阳笑了。
“风趣，当事之人说无事，钱侍郎心里反倒念出了一出大戏。”
钱肇经没念到钱拙此人竟然为了自己的颜面就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急速道：
“陛下，昨日乐清大长公主驾临都察院，闹得六部皆知，人人议论，这怎能不算是扰乱官厅？女子为女官，本该在内廷安分守己，张扬于前朝，不但于事无用，亦晦气百官做事，这实在不是微臣危言耸听……”
“嗯，有事理，此事确实有欠妥之处。”沈时阳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她仿佛是一个善于纳谏的明君，就犹如面临魏征的李世民又或者面临淳于髡（kun）的齐威王。
可是，下一刻，钱肇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但是他。
满朝文武，尤其是文官，有大半都惊立原地不敢动弹。
因为他们的陛下笑着说：
“女官出现在前朝官厅，你们会议论纷纷，说到底是因为睹的太少了，此事俭朴。”
沈时阳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身上的龙纹。
因为她怕自己看睹那些人的脸会忍不住大笑出声。
当天子，奇然候真是太康乐了。
“多睹睹女官，也治治你们身上这大惊小怪的弊端。”
她如此说。
随着她话音落下，皇极门西侧的角门内走出了一列身穿青色官袍之人，胸前有团花，头上官帽，和百官不同的，是她们的官帽上有插着几朵梅花和兰魔术式的绢花。
带头之人胸前的补子上是一只仰头的白鹇，正是身为端己殿大学士的赵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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