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嚏声惊动了正抱着棉被的图南,她转过身,一脸关切:
「姑娘,你到底是受寒了。」
赵肃睿念摆摆手,却还是舍不得怀里的小暖炉,他吸了吸鼻子,语气不屑:
「是我这身子太差,不是冷的。」
图南无奈,转身继续整理着被褥。
赵肃睿看着她的动作,又缩了缩身子。
今日是他在牢中呆的第三天,那个巡城御史自然不敢怠慢他,他坚持要住在牢里,那人恨不能把自己家都给他搬来,可冷还是冷。
牢房,究竟是牢房。
就算这一间有一扇能通气的窗子,又是冬天,少了些霉烂的气息儿,也依然让锦衣玉食惯了的赵肃睿觉得污秽难忍。
第一天夜里,他身下铺着厚厚的棉垫,身上盖着簇新的棉被,也依然能闻到有恶臭气从砖缝间如藤蔓普通地生出来爬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气息儿,血污、便溺、眼泪、睹不得光的暗与尘糅杂在了一处,就算用清水漂洗八百遍再盖上一尺厚的黄土只怕都不能将这气息彻底掩盖。
虽然是出生金玉之家,赵肃睿也不是真的一点苦都没吃过。
习武是要吃苦的,当皇子天子也不全是安然闲适,更不用说他还上过战场,在西北的草原和荒漠上与兵卒同吃同住了半年。
只是当时要么身子疲累精神浆底子顾不上去念苦不苦,要么就兴致勃勃地跟人提及战法提及杀敌,就算苦也甘之如饴了。
牢房里没人陪他说话,也没有数以千计的敌首让他砍。
只有伴着月光零星被风吹进来的碎雪,还有牢房过道里狱卒往返巡查的脚步声。
在这样让人难以入眠的夜晚,赵肃睿躺在床上,唯一能念的就是沈三废。
看着沈家宅邸里残留的那些沈三废年少时的遗迹,赵肃睿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它们与如今阳险狡诈又刻薄的沈三废联念到一起。
有个才气纵横又开明不陈腐的爹。
有个飒爽疏阔又真爱女儿的娘。
比起他那个皮相开明实则多疑又好名声、到死都不肯信他的父皇。
比起他那个捂着眼睛不肯看捂着耳朵不肯听,做梦都念让他去替皇兄死的母后。
沈三废有着他做梦都没念过的一对好爹娘。
偏偏,她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世界罕睹的狂徒,古今难寻的反骨,窃占皇位、擅用皇权……
「她当天子当得正欢,还嘲讽我爱用权术?哼!」
「装模作样,还掉眼泪!」
念起那天看睹沈三废站在沈家门前用他自己的身子落泪,赵肃睿就气哼哼地翻了个身,也顾不上什么气息儿不气息儿了。
片刻后,他又翻了回来。
「沈三废到底能不能把朕救出去?她要是摆出个天子架子直接捞我怎么办?那不就成了朕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匹夫,反倒要靠她以帝王之身来救我?」….
念着念着,赵肃睿的脑海中甚至有了绘面——人从衙门口栽蒜似的一路跪到了牢房门前,他,堂堂昭德帝,坐在牢房里,不幸巴巴衣衫凌乱,穿戴一身龙袍的沈三废大步走进来救他出去。
呸呸呸!
越念越觉得心头火大,这牢房单间里有三个火盆,让他越发燥热起来。
第两日醉来,他发明炭盆熄了,身上的被子大半掉在了地上,刚坐起身赵肃睿就觉得一阵头昏脑胀。
看着狱卒从外头买来的肉汤和油饼也不合胃口,
这时候,赵肃睿才觉得日子难得起来。
狱卒被上峰敲打过,万不敢
对他无礼,可也就是那样儿,连壶水都倒不好。
身上裹着被子靠着墙坐着,一会儿觉得身上冒了汗难受,一会儿觉得有凉风从太阳穴往脑袋里钻。
赵肃睿索性站了起来,在牢房里一圈儿一圈儿地走,一边活动筋骨,一边也让自己有点儿事情可做、
图南背着一个大累赘出现在牢房里的时候,就看睹「自家姑娘」披着发在牢房里转圈儿,脚上沾着枯草叶子,身上衣裳也都是皱的。
「姑娘?」
「图南!」
一睹到图南,赵肃睿的眼睛都瞪圆了。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图南给「她」带了换洗的衣裳还有底本正在看的书。
当然,最让赵肃睿利落索性的,还是图南带来的焖羊排肉。
此次的羊肉做得很是平淡,汤白肉嫩,仿佛只是在锅里用清水煮过,却又浓香四溢,竹制的食盒里仔仔细细地垫了棉布,汤端出来还是热的,赵肃睿也不挑拣,喝了一大口,立时觉得自己身上的窍穴都通了气。
除了这一道羊肉,还有四个小碟,别离是猪蹄冻、腊菜头、清拌蒜薹、梅干菜炒藕片,主食则是热腾腾的面饼。
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
赵肃睿喝了一口酒,再啃两口肉,坐在床上的姿式都变得随意起来。
「图南,你留在了城里,那庄子上交给谁了?」
「奴婢换了培风回去,只让她一个人回去,没让庄子那边晓得您这边的消息。」
这倒不错。
赵肃睿没吭声,狂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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