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幻影(1 / 1)

暮流春凝望着那棵在风中摇曳的海棠,仿佛又看到了马背上明艳张扬的红衣少女。 那年春猎,先帝携寡卿前往太初山狩猎。长公主一袭红衣如火,手握长弓,在寡人的欢呼下策马归来,比三月里的阳光还要耀眼。 这一年,薛阳山十七,在春天遇睹了他的春天。 傅云绰早就听闻薛家满门忠勇,唯独薛家三郎生得清秀文弱,像极了他那早年病逝的母亲。 “喂,你一直看着本公主作甚?”少女骑着马走到他面前,神情倨傲,唇畔却带着笑。 向来脸皮薄的薛阳山被她这么一问,立即羞红了脸,支枝梧吾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公主刚才那一箭好生厉害,令在下佩服!” 话说完了,却半天未睹人回答。抬头一看,这才发明,傅云绰曾经到她父皇身边去了。 薛阳山懊恼地站在原地,脸上余热还未集去。 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睹身旁有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说:“你喜欢皇姐。” 薛阳山被吓了一跳,看着冷冰冰的傅明诀,讪讪道:“七皇子,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长公主......” 话说到最后,声音愈来愈小,而胸腔那颗心却跳得厉害。 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只多看了一眼,便叫他睹之不记。 春猎完毕后,先帝为长公主挑选驸马。 薛阳山得到消息后,心碎了一地。他晓得那日惊鸿一瞥不过是大梦一场,如今晓得她要另嫁他人,却郁闷不已。 本念着趁中秋宫宴去睹她最后一眼,却不念在宫宴之上,先帝问傅云绰:“今日举座儿郎,阿绰可有心仪的人选?” 听到这个问题,薛阳山的心狂跳不止,一抬眸,却对上傅云绰那双满是笑意的眼。 她说:“薛三郎,你愿不肯意做本公主的驸马?” 薛阳山望着少女洋溢着笑容的面庞,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直到大哥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响反映过来。 傅云绰睹他迟迟不语,故作不悦道:“你犹豫这么久,莫不是不肯意?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不!”少年急速跪下,掷地有声,“阳山倾慕长公主已久,愿以此身护公主一世平和平静无忧,请陛下成全!” 傅云绰看着少年诚挚坚定的眼眸,不禁笑了笑。 在往后的日子里,薛阳山做到了当初承诺的全部事,唯独没有做到护她一世平和平静无忧...... 微风拂来,庭前海棠照旧。 暮流春念起那年春猎,少女一箭破风,正中靶心,博得举座欢呼;念起那日掀开盖头,睹她如花容颜,娇丽动人,正如初睹时美好。 本以为年少相识,结发夫妻,定会相守此生,不离不弃。怎样命运弄人,叫他身死异乡,记了来时路。 曾经的那些美好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集。 他也念过回来,只是落霞谷那日的大火将薛家烧了干净,连同他那颗心也一并销毁。 昨夜星辰已逝,满眼青山渐远。 暮流春苍凉地笑了笑,道:“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我总会梦睹年少时的事,反而淡记了落霞谷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耳畔凄厉的惨叫也逐渐被爽朗的笑声替代......” 誉国公一念之差,让薛家满门马革裹尸,五千陇川卫马到胜利,也让他再无法以薛阳山的身份回到京城。 在这七年里,他无数次念替薛家报仇,念为父亲正名。但当他在佛光寺睹到那抹在雪地里失声痛哭的身影时,他却迟疑了。 他背对着傅明诀,声音已有些哽吐:“我若杀了他,可替薛家报仇,以慰薛家满门在天之灵;但我若杀了他,又有谁来安慰那个傻姑娘?” 这两十八年来,他对得住薛家,对得住大兖,却唯独辜背了那个满眼是他的姑娘...... 那日,九云巨匠曾对他说:既选择了废弃,来日便不要后悔。 他曾经废弃过一次,又怎会在意第两次? 七年前,他从乱尸堆里爬出来,废弃了薛阳山的身份,也废弃了他所爱之人。但这一次,他不念再让她伤心。 轻风吹落他眼角泪珠,带着全部哀痛一同没入尘土。 末了,只长叹一息,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般,淡声道:“我已向陛下递交了离京的折子,三日后便要启程回南疆了,今日特来向王爷告别。” 傅明诀冷嗤一声:“你既决定要走,又为何要将当年之事告诉本王?” 长公主若是晓得当年真相,只怕会找誉国公拼命。 “我听闻景王妃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宫里陪伴皇后,你应该大白这是因为什么。我不过是念提醉你一声,虽然你称太后一声母后,但她为保全誉国公府,连亲生女儿都能算计进去,又何况是你?” 傅明诀沉默不语。 暮流春望着他黯淡无神的双眸,道:“姬无月身怀剧毒,你能从她手中活着回来,还算幸运,至于你的眼睛......念要恢复,还需些时日。” 傅明诀微微一愣,没念到他会如此敏锐。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郡主让我转交给你的,或许对你的眼疾有用。” 傅明诀没动,只问他:“你当年究竟是如何从落霞谷逃出来的?还有,那具尸身又是谁?” “并非我自己逃出来了,而是郡主救了我,”暮流春解释道,“当年我为寻找出口,误入了姬无月的陷阱,身中剧毒。底本这条命应该留在落霞谷,可郡主却将我从姬无月手中救了回来。” “你带回京的那具尸身,实在是我四弟,他与我身形相似,我便将那枚玉佩交给了他……” 他不肯再回念当年之事,只说:“话已至此,我该走了,愿王爷早日康复。”说罢,转身欲走。 这时,傅明诀突然叫住了他:“你离开前,不计划去睹一睹皇姐吗?” 暮流春脚步一顿,道:“我如今这副将死之躯,去睹了她又如何?与其让她晓得我至今苟活于世,不妨让她当作我已死了多年,也免得让她徒增哀痛。” 此生,他只念看她眉目伸展,多喜乐,长平和平静。至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曾经不慌张了...... 此次,暮流春选择了废弃报仇,默默离开。这片充满着笑声与仇恨的故土,在他踏出王府的那一刻便已从他心中集失。 回望此生,他不背家国,唯背一人。 他独自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看了永定河边的杨柳,听睹绘舫传来的袅袅乐声,遇睹了百花楼唱着婉转戏腔的伶人......从白天走到黑夜,看着华灯初上,繁华起,繁华落,却在灯火阑珊处,睹到了梦中的身影。 时间截止流转,天地万物仿佛安静下来,他怔在原地不动,望着那抹身影坚定地向自己走来。照旧是一袭红衣,那双半怒半喜的凤眸里盈满了泪水,映出万千灯火,也清楚地映出了他。哪怕隔着重重人海,她终究还是找到了他。 暮流春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下意识念逃,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袖子。 “你躲了这么多年,还念继续躲下去吗?”声音含了几分质问的肝火。 暮流春感受到她哆嗦的十指,心也随之一颤,僵持许久后,他无奈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你仿佛认错人了。” “你撒谎!”傅云绰紧紧盯着他,似要从那张寡淡无奇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看睹她眼里的泪,暮流春心有不忍,稍稍移开眼光,道:“我以为殿下要找的人,应当是那位谢公子。” 提起谢渊亭,傅云绰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咬牙道:“少扯开话题!你说,你明明还活着,这些年为何不回来?” “你明晓得,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何……为何不肯来睹我?!” 话出口,眼泪也随之落下,砸在暮流春手背,炙热而滚烫。 暮流春凝眸注视着她,嗓音中带了几分苦涩,只有一句话:“薛阳山已死,你叫我如何回来?” 四周的热闹在此刻溘然沉默下来,傅云绰怔怔望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紧开,那日在佛光寺中追寻的那袭白衣终究成了幻影,而他们再无法回到早年。 过往的那些美好、离别、哀痛和心酸都在此时烟消云集,所谓的执念不过是念寻一个心死的答案罢了。 那年春日,他们在太初山相遇,而今他们又在春日相逢,可不止是相逢,还是永诀...... 三日后,暮流春携着南疆使臣离开了京城,走得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南虞坐在马车里,望着死后那座逐渐远去的城,回头问暮流春:“我们此次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暮流春微阖着双眸,淡淡道:“南疆才是郡主的家,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南虞觉得他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继续望着窗外,看到城楼上那抹亮丽的红色时,喃喃道:“那人一直望着这边,她是来为我们送行的吗?” 暮流春食指微动,并未睁眼,只说:“她或许是来为自己送行的......” “什么意思?”南虞不大白。 可暮流春却没有再回答她。 他说的没错,傅云绰是来送行的,只不过送的是她这七年的执念。 至此天高水长,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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